母親

閔一門

冬天的夜總是來得那么早，而且又那么黑，那么冷。

母親又一次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大乖家的房子外，透過玻璃窗看著里面的幸福生活。

屋里面大乖和妻子正忙著為兒子小乖過生日，桌子上擺滿了香噴噴熱騰騰的飯菜，中間放一塊大蛋糕，上面插著十幾根彩色的小蠟燭，跳躍著溫暖明亮的火焰，照亮了三張燦爛的笑臉。

母親想起了當(dāng)年十月懷胎時的情景，想起了分娩時的痛苦，想起了喂養(yǎng)兒子的艱辛……母親想了很多，但她卻忘了一件事，今天也正是她的七十歲生日呀!

飯菜的香味從窗子里跑了出來，母親覺得肚子咕咕叫了兩聲，她多想走到屋子里去，可是她沒有，她只帶著一臉的滿足，向二乖家走去。

二乖件在大乖的隔壁。二乖的四間平房燈火通明，屋內(nèi)爐火正旺，二乖脫去了棉衣，和妻兒一起圍坐在29寸大彩電前，他們邊欣賞著精彩的節(jié)目邊說說笑笑，好不快活。此時母親卻只能顫微微地站在窗前看著屋內(nèi)的一切。忽然一陣風(fēng)吹來，母親打個寒顫。她多么想走進去，走到爐火旁，溫暖一下凍僵的手。可是她沒有，只是帶著一臉的滿足，向著村頭的住處踽踽而行。

大乖和二乖是母親的親生兒子。

母親姓方，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戶口本上她隨夫姓叫胡方氏。母親的男人胡三在二乖出生那年去上山砍柴被摔死了。臨終前留給母親一句話：“把大乖和二乖撫養(yǎng)成人吶!”母親記住了，一個人含辛茹苦，有一口沒一口地把大乖二乖兄弟倆養(yǎng)大成人，娶了媳婦，成了家。卻沒想到老了老了，卻被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兒子推過來攆過去，沒了住處。好在村里可憐，讓老太太住進了村西頭生產(chǎn)隊的土屋子里。真是養(yǎng)兒不如養(yǎng)狗呀!

盡管如此，母親無論春夏秋冬，每天晚上都要悄悄地偷看一下兩個兒子的幸福生活，只有這樣她才能安心地睡覺。村里好多人說母親：“對這兩個不孝子，你又何必如此呢?”母親總是長嘆一聲說：“哎，誰叫他們是我身上掉下的兩塊肉，這是當(dāng)娘的命犯賤呀……”

母親在這個寒冷的夜晚，做完她這一天的最后一件心事后，來到她低矮的土屋安心睡下了。

半夜里，母親迷迷糊糊中聽見外面人聲嘈雜，還有狗在叫，母親側(cè)耳傾聽，好像是說村東誰家的豬被人偷了。大乖和二乖家都養(yǎng)著豬呢，這可是兒子家的幸福呀!母親披上棉衣從床上爬起來。

一彎新月掛在中天，深夜的村莊像個冰窖。母親來到大乖家的墻根下，把耳朵貼在墻上，聽到了豬的鼾聲，接著母親又來到二乖家的豬圈墻外，也聽到了豬的鼾聲。母親在心中笑了，剛才還懸置的心放了下來，她可以安心地回去睡覺了。月光下母親佝僂著身子在靜靜的大街上踽踽獨行，多像一個來去無聲的老天使呀!

此時，大乖和二乖比豬睡得還香，還沉。

第二天一早，母親病倒了。過去了第三天，到了第四天母親好像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她微睜著雙眼，不敢閉上，像是在等著誰。

鄰居家的大媽看不下去了，就去叫大乖和二乖。大媽惡狠狠地說：“你娘白養(yǎng)了你們兩個狼羔子，她都快斷氣了，你哥倆也不去看一眼。”

大乖和二乖來到了母親面前，大概是母親奄奄一息的樣子讓他們起了側(cè)隱之心，雙雙跪在母親床前。母親深情地望著大乖和二乖說：“娘不怕死，可娘擔(dān)心我的兒呀!”大乖和二乖說：“我們都大了，你還擔(dān)啥心哩!”母親流下了淚，說：“孩兒啊，我是擔(dān)心你們到我這把年紀(jì)的時候，你們的兒子要餓我的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