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為你做點什么嗎？

奚翔光　馬　婷

有了困難，得到別人的幫助是一種幸福；但有的時候得到人家的允許，能夠幫人一把，也是一種幸福。

我剛搬進紐約市布魯克林區(qū)那幢公寓樓，就看見有一張“通告”貼在住戶的郵箱旁，上面寫道：“對格林夫人的善舉——愿意每月兩次接送住在3棟2層4號做完化療的格林夫人回家者，請在下面簽名……”

因為我不會開車，所以沒有簽名，徑直走上了樓，房間里的許多東西還沒有歸置好，我還得好好搬動一番。但是“善舉”一詞一直在我腦海里盤旋，這是希伯來語，意思是“做好事”。按照我祖母的理解，它還有另一層含義——因為她發(fā)現(xiàn)我總是羞于請別人幫忙，所以常常對我這樣說：“琳達(dá)，得到別人的幫助是一種幸福；但得到人家的允許，能夠幫人一把，有時候也是一種幸福。”

我進了屋，馬上動手?jǐn)[放東西。祖母一邊望著我，一邊對我聳聳肩、搖搖頭——搬運工走后，幾個朋友主動提出幫我安置好家具，但我說我自己對付得了，他們就走了。

窗外的雪花紛紛揚揚下了幾個小時，快到上課的時間了，我必須得走了，否則就要耽誤給學(xué)生們上課。我穿上兩件毛衣和外套，戴上帽子，蹬上棉靴出了門，向公交車站走去。在12月份這種風(fēng)雪天氣里，這可是一段艱難的路程。我把祖母給我織的藍(lán)色圍巾圍緊脖子，耳邊似乎又響起了臨出門時她的聲音：“為什么不看看是否有人在開車，順便搭個便車呢？”

然而，有一千個不這么做的理由跳進我的腦海——我不認(rèn)識我的鄰居，我不喜歡打擾別人，我覺得請人幫忙很可笑，自尊心不允許我攔住別人的車說：“我要到學(xué)校去給學(xué)生們上課，搭便車只需要10分鐘的行程；如果等公共汽車很費時間，而且需要行駛30分鐘，我能搭你的便車去學(xué)校嗎？”我想我一定說不出這樣的話來，所以，我雖然很艱難卻很執(zhí)著地向公交車站走去，糟糕的是，當(dāng)我走到離汽車站不遠(yuǎn)時，一輛公交車剛剛離開……

可是，不久之后的一天，我這個自認(rèn)為可以“萬事不求人”，不給別人“添麻煩”的人，卻被一次意外事件深深打動并徹底改變了。那是我們學(xué)校要舉行期終考試的那天早上，天氣惡劣，風(fēng)雪交加，路上的積雪很深很厚，我一路搖搖擺擺、趔趔趄趄地走到汽車站。可是，我等了整整一個小時，我伸長了脖子遙望并祈禱公共汽車的到來，汽車還是沒有來……最后我被凍得站不住了，我不得不放棄了，狂風(fēng)卷著大片的雪花將我又向家里推了回來。我望著漫天的暴風(fēng)雪，心里焦急地祈禱著：上帝啊，我該怎么去學(xué)校呢？學(xué)生們在等著期終考試呢，我該怎么辦呢……

這時，我的耳邊仿佛又響起祖母的聲音：求人幫忙，搭個便車，也沒什么不好，人都是愿意幫助別人的……可是現(xiàn)在，祖母的勸導(dǎo)對我好像也不會有任何意義了，因為即使我想請人幫忙（當(dāng)然，我心里并不想那么做），在這猛烈的暴風(fēng)雪中連一個人影兒也沒有，只看見天地之間白茫茫、混沌沌一片……

然而，當(dāng)我走到我家的公寓樓前并推開樓門時，差點和站在郵箱旁的一位夫人撞個滿懷。她穿了件褐色毛皮大衣，手里拿了一串鑰匙。很顯然，她有事情而且正準(zhǔn)備出門。就在這一剎那，她可能看出了我臉上的焦急神態(tài)，她微微一笑，問道：“我能為你做點什么嗎？”也許是“著急”和“希望”戰(zhàn)勝了我的“孤僻”和“自傲”，我雖然不認(rèn)識她，卻脫口而出：“您能讓我搭個便車嗎？我從沒向別人這樣要求過，可是我要到學(xué)校去……”一種奇怪的神情從夫人的臉上一閃而過，她仍是帶著微笑看著我，我接著說：“噢，您可能不認(rèn)識我，我住在3層3號房間，剛搬來不長時間……”

“我知道，我從窗戶里看見過你。”隨后，她毫不猶豫地說，“當(dāng)然，我愿意讓你搭車，我去拿車鑰匙。”“您去拿車鑰匙？”我重復(fù)了一遍，望著她的手說，“您手里拿的不是嗎？”

她低頭看了看，說：“啊，不，這個不是。我是來取信的，我馬上就回來。”說話間她轉(zhuǎn)身走上了樓梯，絲毫沒有理會我在下面叫她：“夫人！請等等！我沒想要麻煩您出門……”我心里一急，感到窘迫極了。但當(dāng)她返回之后，那溫暖的話語讓我又平靜下來。她說：“這條路你比我熟，為何不自己開車呢？”

“我不會開車……”我說著，感覺又有些不自在起來。她笑了笑，拍拍我的手說：“不會開車也沒什么關(guān)系，可以找別人幫忙……”我也跟著她笑了并一同走出了樓門。

“您使我想起了我的祖母，她也經(jīng)常這樣說。可我該怎樣稱呼您呢？”聽完我的話，她的嘴角又露出一絲微笑：“就叫我艾莉絲奶奶吧，我的孫子都這么叫我的。”我跟著她坐進了一輛黑色小汽車，頂風(fēng)冒雪向?qū)W校駛?cè)ァＫ龔街卑盐宜偷搅藢W(xué)校，我一連聲地向她道謝，并站在校門口向她揮手，看著她開車遠(yuǎn)去。

這天的期終考試照例進行，因為我按時走進了教室——迎接我的是一片掌聲，因為同學(xué)們知道了我并沒有被這場暴風(fēng)雪所阻隔，一個個臉上顯得很興奮。我心里頓感熱乎乎的，但我更明白，如果沒有艾莉絲奶奶的幫忙，那么后果肯定是很糟糕的……

這天傍晚放學(xué)之后，我“破天荒”地搭乘幾個同學(xué)的便車回到了公寓樓。我在樓梯旁正巧碰到從鄰居家出來的艾莉絲奶奶，那位鄰居對她說：“晚安，格林夫人，明天見！”

什么！天哪！格林夫人——那個患了癌癥的女人！我忽然又看見了、而且弄明白了——那張貼在住戶郵箱旁的“通告”——原來，“艾莉絲奶奶”就是那位格林夫人！我用手掩著嘴，吃驚得說不出話來——我竟然要一個身患癌癥的病人冒著凜冽的風(fēng)雪開車送我去學(xué)校，這怎么可能呢？！“噢，您……原來您就是格林夫人……我沒想到……”我心中劇烈翻騰、忐忑不安，口里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真不認(rèn)識，您就是格林夫人……請您愿諒我……”“艾莉絲奶奶”——也就是那位格林夫人望著我又是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輕輕上樓去了。

我在樓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拖著沉重的腳步上了樓。進屋之后，我背靠著門一動不動地站著，連外套都沒有脫。我心里一直埋怨自己，甚至是在詛咒自己，我怎么會這樣呆傻、這樣遲鈍、這樣沒有良心呢？我這個從來沒有“求過人”的人，怎么會求一位患了癌癥的、事事都要靠別人幫助的人來幫助我呢？我感覺自己是一個很愚蠢的人，我心里在不斷地悔恨自己，眼睛里也潮濕濕的……

過了一小會兒，忽然有人敲門。我打開門一看，是格林夫人站在門口，她很親切地問道：“我可以進來跟你說一件事嗎？”我微微一愣，并點了點頭請她進來。她坐下了，我有些心神不定，竟然一屁股跌坐在沙發(fā)上。格林夫人看著我，嘴角浮著微笑說：“我從前身體也很好，而且也能幫助別人。自我有病之后，許多人都來問我——‘我能為你做點什么嗎？我很不好意思，也不想給大家添麻煩，但大家總是來幫助我，給我送東西，為我做飯，幫我修水管，開車送我想去的地方，我真的很感謝……然而我不是不想回報，而且一直沒有機會。今天早上下樓取信時，我看見外面的暴風(fēng)雪，正在心中祈禱上帝，讓我能像過去一樣，像個正常人那樣去幫助別人做點什么，感受一下幫助別人的快樂吧。然后，你就走了過來……是你給了我這個渴望已久的機會，我從內(nèi)心里感到一陣快樂、幸福，我這個病人終于也能為別人做一點點事情了，真讓人高興啊……”格林夫人一邊說著一邊輕輕啜泣起來，可是我看得很清楚，那種啜泣之中飽含著一種由衷的欣慰和激動啊！

此時此刻，我終于明白祖母說過的那句話了——“琳達(dá)，受到別人的幫助是一種幸福；但得到人家的允許，能夠幫人一把，有時候也是一種幸福。”我也明白人們?yōu)槭裁丛谝娒鏁r經(jīng)常要說那句話了——“我能為你做點什么嗎？”人和人之間是免不了互相支持互相幫助的，這正是做人應(yīng)該具備的友善和愛心，而我原先那種“孤僻”、“清高”以及“萬事不求人”的個性說得嚴(yán)重一點，其實是一種“狹隘”、“自私”甚至是“不求人也不想幫助別人”的托詞和借口啊！

從那以后，我確實改變了自己，每當(dāng)我看見別人有事的時候，我總會問上一句——“我能為你做點什么嗎？”而當(dāng)我真為別人做了點什么或是真讓別人為我做了點什么時，我真的感覺到在我和別人之間那種真情互動、交織在一起的快樂與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