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洪杰
因蓋樓,那一片民房拆了。留下幾面沿街的墻,作施工工地的圍墻。一堵高高的屋山單薄地聳在其中,如一張立起來的紙牌,且下部百瘡千孔,有隨時倒塌的可能。
“這山墻會倒的。”一個老婦人坐在不遠的門前乘涼,喃喃自語,顯出幾分擔憂。
“不行,就會倒的。”老人終于坐不住了,拄著拐,顫顫地來到施工區:“喂,行行好,把那面山墻拆了吧!要不,拆矮一截也行。”老人對著工人請求。
“沒事,我們都是這樣的,從沒倒過。”怕她聽不見,那人嗓門挺高的,末了又來句低的,“狗咬耗子,多管閑事!”
老人氣得鼓著眼,顫顫地又回到了門前。
“哎,不能在那停留,快閃開,那山墻就要倒的!”老人的拐杖在地下敲得“咚咚”響,老遠地提醒一對在那嘀嘀咕咕的青年男女。
“瞎嚷嚷啥。老不死的!”女青年甩過一句,扭動迪斯科屁股,走了。
“會倒的,準會倒的。”老人喃喃著,又回到了位子上。
一個推著冰糕箱的婦女走來,滿頭大汗地停在山墻下。山墻遮出一片濃陰。
“哎,大嫂,那下面不能站,說不定啥時候就會倒的!快走開,快走開!”老人揚起拐杖,指著高處,老遠地喊。
“咋不能站?!又不是你租的,真是的!”婦女一臉地不高興,慢騰騰地推起了冰糕箱,走了。
“會倒的,準會倒的。”老人又喃喃著,重新回到了凳子上。
幾個放學的孩子瞅準了那片陰涼,圍坐在一起,在地上玩著各自的貼畫。
“哎,小孩子快走開,快走開!可不能在那玩。抬頭看看,多嚇人哪!”老人又將拐杖敲得“咚咚”響,驚慌地站在遠處喊起來。
幾個孩子爬起來,拍拍腚,“嗷嗷”地對老人做幾個鬼臉,一溜煙跑了。
“會倒的,沒準哪會兒就會倒的。”老人又喃喃著,退到了凳子上。
一天又一天地過去,老人一天又一天地跟著揪心,千次萬次地提醒著人們,但是,那面山墻始終沒倒。
“咋能不倒呢?”老人納悶了,開始懷疑自己的經驗和眼光。隨后,顫顫地走向前去,站在山墻下,抬頭端詳起來……
“轟——”一聲沉重的悶響,山墻倒了。老人被掩了進去。
點評:小說運用象征的手法,使一個司空見慣的題材翻出了新意,加大了作品的內涵,增強了它的內張力,令人反復咀嚼。這里,有兩個方面引人思考:第一,對老婦人的正確觀點,不同身份的人由于從自身不同的利益、不同的角度出發,會做出截然不同的判斷和處理。施工的工人不僅不覺得老婦人關心他,還認為老婦人是“狗咬耗子,多管閑事”;女青年的態度是厭惡;賣冰糕的女人從商業的角度提出了疑問;小孩則對此舉覺得可笑……作者是以老婦人作為一個三棱鏡,折射出當代人的不同心態,從而反映出當前社會思緒的復雜性、多元性。這就是微型小說“以小見大”的特點。第二,小說巧妙處還在于,老婦人憑經驗得出的正確結論,當在一個時間段未能得到驗證時,她自己也產生了懷疑,結果她竟然死在了懷疑和動搖的時刻。這個悲劇對我們的啟發是極深刻的,讓我們想到了歷史和現實的許多人和事。簡單的情節、普通的人物、常見的場景,注入深刻的思想,就會產生不同的藝術效果。微型小說的創作重在想,其次才是寫。由此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