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姨

張　正

鳳姨是我們莊上的姑娘，嫁在附近的村里。餓死人那年，家里整日揭不開鍋，男人又老實，鳳姨就出去逃荒了。

鳳姨是背著四歲的兒子出門的。她一路要飯，來到安徽鳳陽境內，一戶人家看她母子倆在外無依無靠，就留她住下來，勻一口飯給她吃。

年景漸漸好起來，鳳姨要走，那戶人家的光棍兒子拿著雪亮的鐮刀守在門口，紅著眼說：你敢走出這屋一步，我就割斷你的脖子！

鳳姨不在乎自己，但不能不為兒子著想，就留下了。

鳳姨偷偷捎信給自己的男人，告訴男人她的處境。男人來接她，卻被一個莊子的人手拿扁擔、鋤頭圍住要打。鳳姨跪在地上求人家放了他。最后男人只帶走兒子。

鳳姨為新男人又生了兩個兒子。

鳳姨想家，想原來的兒子。

鳳姨好歹說服新男人，帶著兩個兒子回來了。原來的男人已有了新女人，不認她，門也不許她進。鳳姨只好住在我們莊上她大哥家。每日鳳姨帶著兩個病貓似的孩子在莊上串門，莊上人都向鳳姨問這問那，都說鳳姨命苦，想方設法撕半塊餅、端一口湯給她和兩個孩子吃。

鳳姨的新男人販豬，賺了兩文就喝酒、賭錢，一分錢不落在鳳姨手上；喝醉了酒、輸光了錢他喜歡拿鳳姨開練，在鳳姨身上施展拳腳、發泄欲望。他嫌鳳姨回老家時間太長，后來又聽兒子說鳳姨回原來男人的家了，他把鳳姨揍得半死，發狠不讓鳳姨再踏回江蘇半步。

回了一次家，家里的變化大，鳳姨更加想家。

兩個兒子上學了，又輟學了，跟著父親會趕豬了，會喝酒了，又會耍牌了。其中一個因為酒后輸紅了眼，用攮子捅傷了人，坐了牢。沒有第二個女人敢跨進這個家門。家越來越不像家。

鳳姨在家里連豬都不如，豬最多被男人用鞭子抽，男人對她卻拳打腳踢，身上的青終年退不下。

越是這樣，鳳姨越是想念家鄉的親人，那是她唯一能得到溫情的地方。

躲開丈夫和兒子，鳳姨終于逃出了家門。當她衣衫襤褸地出現在莊上時，莊上人都把她當作了流浪的瘋女人。她是一路要飯回來的。

鳳姨走進大哥家的小樓房時，她大哥正重病躺在床上，侄男侄女見她這模樣，都沒有好臉色。

鳳姨也為自己空著手回來看大哥內疚。她來到集鎮上，用身上僅有的幾毛錢買了三只雞蛋，還剩下不足買一只雞蛋的幾分錢，她好說歹說，跟人家買了兩只小的西紅柿。

侄男侄女還是沒有好臉色給她。

沒等到大哥斷氣，鳳姨在家就住不下去了，她又悄悄地走了。

沒有人知道鳳姨去了哪里。有人說她又一路要飯回安徽了，有人說她沒有回安徽，在外流浪了。還有人說，鳳姨和先前男人生的兒子后來上了大學，在城里安了家，鳳姨被他接去過好日子了。

莊上沒有人再見過鳳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