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天荒地老

其實我是不用接受采訪的，我可以自己寫。但是，我懶了，或者我發(fā)現(xiàn)有更重要的東西要做 ，你知道Something matters than others.比如，我本來是準備今天上午把宏觀經(jīng)濟學(xué)看一 下的，但是，現(xiàn)在，OK，我們開始吧……

她說話的速度很快，眼神里有一種我不能分辨的光芒。

其實我是那種很普通的女孩子，穿過人民廣場的時候沒有人會朝我多看一眼。我把頭發(fā)用一 個從巴黎帶回來的夾子夾住，就是那種很典雅的銀色的細細的一條。你知道，我喜歡優(yōu)雅的 東西。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穿T恤，牛仔褲了。我喜歡針織衫，我也不知道這叫不叫針織衫，反正就是 摸上去很柔軟，看上去很淑女很有氣質(zhì)的那種開衫，有可能上面繡點花，或者就像我身上這 件很干凈的灰色。

她穿著一身繡著玫瑰的黑色裙裝，及膝的。外面披著一件淺灰色的開衫。我突然想到自己當 年穿著T-恤和女伴唧唧喳喳地在街上放肆地大笑的樣子。

我很小的時候就覺得一個女孩子身上的氣質(zhì)就應(yīng)該是現(xiàn)代與古典的融合比例決定的。現(xiàn)代的 多了，就是所謂的MODERN，古典的多了，就會比較淑女。我一直都很想成為那種生活方式很 西化，比如叫外賣泡酒吧；但內(nèi)心很古典，比如會期待天長地久的愛情的那種女孩子。我不 知道我有沒有做到，我不會刻意去經(jīng)營我的生活方式。我有次在吃面包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 世界沒有什么好不好絕對不絕對的東西，很多事情只要MAKE BALANCE，做到平衡就好。平衡 感情與學(xué)業(yè)，平衡睡覺與閱讀。總之，找到了一個平衡點之后，繼續(xù)下去，會覺得很簡單 很安全，當然也開心。

好奇她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生命里面什么樣的經(jīng)歷使她成為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一個在大 一女生邊緣的樣子。

我沒有什么特別的經(jīng)歷。只是從兩個小學(xué)兩個初中再到后來的兩個高中。進大學(xué)第一天，我 睡在寢室的床上就強烈地想轉(zhuǎn)學(xué)。小時候轉(zhuǎn)學(xué)是沒有什么想法的，只知道又要重新開始告訴 他們我叫什么名字。但進了第二個高中，我走在學(xué)校里，看著陌生的教學(xué)樓陌生的跑道，我 發(fā)現(xiàn)我的生命是一段一段的，連貫性很差。

知道我為什么喜歡赤名莉香嗎?因為她的笑也因為她說她小時候也轉(zhuǎn)過很多學(xué)校。

沒有什么好不好的問題。讀的學(xué)校多了，認識的人也多了。有時候也會有小小的成就感，比 如我讓我讀的第二個小學(xué)里的一個同學(xué)認識了我讀的第二個高中里的一個同學(xué)，因為她們一 個喜歡唱戲，一個又是唱昆曲的。雖然那天她們在說什么東西我根本聽不懂，但是我還是很 開心的。沒有我她們怎么會認識啊?這又不像喜歡流行歌曲的人，遍地都是。

她笑，一點點的燦爛在嘴角蕩漾開來。其實，看她圓圓的眼睛和這樣的笑，我會以為這是個 無憂無慮的小孩子。

當然啦，轉(zhuǎn)學(xué)多了習(xí)慣了也就淡漠了。比如我從來不會去想要什么天長地久的友誼。對于我 來說，朋友的轉(zhuǎn)換實在太快了。有時候，我覺得我只是在擴大我所認識的人的量，精力或者 時間有限，我的好朋友也就這么幾個，平均下來一個學(xué)校一個。其實在學(xué)校里很多女孩子都 是要好到一起去上廁所一起買冷飲，我一個人走在大學(xué)校園里就會想起這樣的場景。我的朋 友中有一年只見一次面的學(xué)美術(shù)的，有在中戲讀導(dǎo)演系，在上師大讀戲文的，也有比我大很 多，做外貿(mào)的，但我沒有什么交大復(fù)旦的朋友。我喜歡不一樣的很可愛的人，而不是社會意 義上很“杰出”的什么人。其實進了大學(xué)就會發(fā)現(xiàn)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圈子，自己的COMMON SENSE，友誼是在認同或者欣賞的基礎(chǔ)上建立起來的。不再是當年你給我一個蘋果，我感動 得不得了的那種了。當我一個人泡水一個人吃飯的時候，就會想人可不可以活在自己的心里 。知道有個人在這個城市的另一個角落想念你，雖然他此刻不能陪你一起看夕陽西下。

她的眼睛里有一絲暗淡的光，把頭枕在右手臂上，左手捏著吸管，專注地調(diào)著杯子里的珍珠 。

我想我一直是孤單地長大的。因為轉(zhuǎn)學(xué)因為看書多想得多所以有時候會寂寞。我記得期中考 試結(jié)束的那個下午，我去了上圖。回來的時候?qū)嬍乙粋€人也沒有。她們回來了，她們一起去 吃PIZZA，然后又一人買了一件相同的T-恤。她們歡天喜地進來的時候我一個人躺在床上看 本雅明《德國悲劇的起源》。我認真地看她們穿上T-恤的樣子，我說：“很好。”然后，我 就把臉埋到被子里。

睡在我上鋪的女孩子說：“我知道你懂很多東西。我喜歡聽你說話，但是和她們在一起比較 輕松。和她們在一起就會覺得生活真美好，哪個帥哥怎么樣。跟你在一起就會覺得太現(xiàn)實了 ，比如要把英文說得和普通話一樣好，要學(xué)好計算機，法律……有次我興沖沖地跑上來叫你 下去看帥哥，當時你正好在查法文字典，你說：‘我的法文比他們重要多了。’”

我笑。這是我的錯，這不是我的錯。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從來不看小說。除了小時候看的世界名著之外，我根本沒耐心看小說 。我的閱讀是從散文跳到什么《世界文明史》《社會過程》這一類純理論的東西。所以我從 來不敢說我是個文學(xué)愛好者。

她喝水，說話，跟本不用我去提示什么。她的思維就這樣流暢，一如她的語言。間或地，她 會做手勢，微笑，很認真地看著我。

其實我以前一直想二十歲有什么好，如果我現(xiàn)在三十歲多好啊!三十歲是女人生命的開始， 成熟，有魅力，有了自己的事業(yè)；二十歲只不過皮膚有彈性罷了。現(xiàn)在我想二十歲真的很好 ，因為如果你二十歲的時候知道了別人要到二十五六歲甚至有可能到三十歲才恍然的道理， 那你到了三十歲一定比同齡人生活得不知道好多少。一定要懂得去為自己計劃，定一個大方 向，但不要過早為自己定位。你怎么知道你將來就做這一行，你真有這個命?我以前一直有 個夢想，想做媒體，做雜志。但是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如果我不想只做一個小記者，而是想讓一本 雜志按照我的方式去運行的話，我要學(xué)的不是新聞或者人文，更多的應(yīng)該是會計，法律，計 算機之類，最后，才是媒體的東西。

她笑，很不好意思又很開懷的笑，像個無意間泄露秘密的小孩。

二十歲的女孩子，要去考慮那么多問題，擔(dān)心她累不累。

沒有東西去思考的時候，是空虛的；想不通的時候是痛苦的。我有一陣也膩了這樣的生活。 我決定做一個小孩子。我穿BILLY的牛仔背帶褲，穿粉紅色的格子連衣裙，MK的松糕鞋。別 人跟我說話，我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我不知道呀!”當時我讀高二，也正好是轉(zhuǎn)到第二個高中 的時候。反正沒有人知道我過去是深沉還是可愛，我只想做個小孩子。我的好朋友說我那時 候根本不可理喻，簡直就是智商下降一半。

那時候，我遇見了一個男孩子。

突然地，她不再說話，她停下來，自然又突然地停下來。

她看著窗外，陷入回憶的迷惘中。我想此刻她的眼里肯定不是對面的麥當勞，而是從她心底 浮現(xiàn)的什么。雖然，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她肯不肯說。但我相信，那一定是對 她而言很重要的東西。

好一會兒，她就那樣沉默地坐著。只有音樂在我們之間流淌。

她回過神來，看著我的眼睛。

我的初戀結(jié)束了，她說。

我記得兩句話：“這一輩子，只有一個人能讓你笑得最甜，讓你傷得最深。”“誰都贏不了 和時間的比賽，誰都輸不掉曾經(jīng)付出過的愛。”

我想他在我生命里，就應(yīng)該是這個人。

我們的認識很簡單，他是我哥哥的兄弟。偶爾跟著我哥到我家來拿東西，我們就遇見了。他 當時說要打個電話，我遞給他電話機的時候臉紅心跳。

我不知道，或許前一陣你問我關(guān)于他的事我還會很動情地告訴你我有多喜歡他，我多希望和 他在一起。但是，現(xiàn)在，我想我說的時候應(yīng)該是理智大于感情的。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是夏天，也就兩個月的時間。然后，我升入高三，因為有次他不肯來接我 補課回家，我說分手吧。就這樣分手了，當然當時還有一些別的事，比如上歷史課我的眼前 根本沒有什么那些歷史人物，我的眼前只有他的臉他的樣子，雖然那時候他應(yīng)該在工作。

他長得很干凈，我認識不少很帥的男孩子，都是那些小女生會為之發(fā)瘋的很帥的男孩子，但 是 他長得很干凈，表情很淡。我到現(xiàn)在都覺得他是一個什么都很淡的人，有一點冷有一點酷。

他很高，我忘了我究竟只到他哪顆紐子，我們當時比劃過。我喜歡擁抱他，真的，如果你擁 抱過一個比你高很多的男孩子，從腰抱過去，把臉埋在他的胸膛，你一定不會忘記這樣的感 受。

他當時留著長頭發(fā)。不是那種刻意的一根一根修過的，是很自然的那種。我們分手之前因為 工作原因他剪掉了，還是很干凈。后來，我鼓勵我身邊的男孩子都留長發(fā)，他們也真的留了 。那個讀美校的男生的頭發(fā)有點卷，留長發(fā)很漂亮，但是，誰都沒有他看上去的那種干凈。

我還記得什么呢?

我記得有次我們坐在南京西路的花壇旁邊。他懲罰我，因為本來說好去吃PIZZA的，但是因 為我的沖動，買了一件很貴很不實用的東西。所以他在和我說道理，告訴我掙錢是多么地不 容易，而我是多么地奢侈。你能想象這樣的場面嗎?

我說我餓了，我說我要吃面包。對面正好有大班面包房，他說你自己去買。我拉著他的衣角 說，不，你去買。他就去了，當時南京西路上的車很多，我就看著他瘦瘦高高的背影穿過這 擁擠的車道，在華燈初上的夜里。然后，他回來，我說你吃吧，你也一定餓了。他說你先吃 ，后來，我一個人吃了大部分。

半個月前，我經(jīng)過那里，我看見那家面包房關(guān)門了。但我會一直記得的。

后來我們就走回去。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經(jīng)常走路，經(jīng)常就是從南京路走回家，他再從我家樓 下取車騎回去。然而，或許是命中注定我們要分開，常常就是我們出去時驕陽似火，回來時 被淋得像落湯雞。

我還記得淋雨的時候他會問我：“冷嗎?”

他帶我見過他爸爸，見過他的朋友。但是我一直沒有見到他媽媽。開始是不敢，后來是沒資 格。

我那時候老是覺得他對我不好，因為他老是說一些很喪氣的話：“現(xiàn)在說的話都是假的，五 年以后說的話才是真的。”“我們總有一天會分手的，因為我們不是門當戶對的。”“等到 你進了大學(xué)，或者打工啊什么的，當你對社會有了了解之后，我就什么都不能給你了。”“ 這個世界只有自己依靠自己，父母是最好的，最可以信任的人。”

這些話對當時的我來說是理智地殘酷。他從來不會說什么我們將來會結(jié)婚的之類的話。但 當時的我就是一個滿懷天真的小女孩，我想嫁給他，想幫他洗衣服。我還想我們的小孩會像 他長得很干凈。其實我的網(wǎng)名有一半是他取的，那本來是我想寫的小說的女主角的名字，他 改了一個字。

我想，這些傻得可愛的想法是每個女孩子在初戀的時候都有的吧。

她的語言不再像最初時那樣張揚，很平和。在這樣淡淡的話語中，我隱約看到了她成長的輪 廓。

后來我們分手，我開始了我長這么大以來最痛苦的生活。

我們分手以后到現(xiàn)在，我的兩個生日，圣誕節(jié)還有什么千禧年之類的節(jié)日因為沒有他我都哭 了。你在生日的時候哭過嗎?沒有人知道在元祖蛋糕，蠟燭祝福之后我一個人蜷在沙發(fā)里， 抱著膝蓋止不住地痛哭時的絕望。我記得有一次，我最痛苦的時候，我打電話給我的一個朋 友，我說我和你一樣生白血病就好了。后來，我用剪刀戳破了指尖，血流出來；那其實并沒 有想象中的疼痛，但是，用剪刀去戳破自己嫩嫩指尖的那一剎那是需要太多的勇氣的。后來 有次上排球課，有個女孩子在對我叫很疼啊，我真的很想告訴她，如果有一天你懂得用身體 的疼痛來緩解心靈的疼痛的時候，你就不會在意身體的疼痛。

她說的語氣平淡又不容質(zhì)疑。

我想失戀可以讓人長大。

我花了一年半的時間去挽回，我以為是因為我在讀高三所以他在等我。但是我并不確定，我 打電話給他，他冷漠得要死。我不停地分析著我，他，我們，將來，過去。我很慶幸我沒瘋 我的朋友也沒被我弄瘋。我想他說的話，我開始不再以一個小女孩的姿態(tài)漂浮在生活的表面 。我想腳踏實地地去看看生活的真相。比如，愛情，地位，金錢……

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是對的，他說的很多話都是對的。那不是名人名言，那是他所看到的事認識的 人他的生活閱歷所帶給他的。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所不能割舍的不是他的那些凡是戀愛過的男生 都有的小細節(jié)，而正是這些，給了我啟發(fā)，讓他在我心里如此的重要，不能輕易抹掉。

我記得高考前一天，我接到一個不出聲的電話；高考結(jié)束那天又有一個。我不知道是不是他 打的。但他告訴我他本來是想來送我去高考的，但是哥哥不知道我的考場。

后來我打過電話給他，我們的電話大概也就一個月一個。我還記得有次我在榕樹下看到一篇 關(guān)于《銀河英雄傳說》的書評，我打印下來寄給他。他說他發(fā)現(xiàn)我長大很多，他說你很聰明 如果你是男生，一定會是我最好的兄弟。但是他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

我記得我在給他的一張卡上寫過：“如果有一天我學(xué)會了不去愛你，那我愛的花期也將隨之 結(jié)束，或許我就長大了。”我為他寫過戀人日記，很多沒有寄給他的信，還有文章。我把它 們都放在一個盒子里，用包裝紙包好，留到老了再拆。

我以為我再也不想戀愛了。我想等我的社會條件、人生觀、價值觀都形成之后再去戀愛。我 想，我的最純的初戀結(jié)束了，將來的愛情是要建立在很多比如社會地位相仿，閱歷相仿之類 的基礎(chǔ)上的，因為想讓愛情長久一點再長久一點。

一個女孩子跳過那個帥哥很陽光的話語直接用如此直白的語言敘述初戀和愛情觀。我采訪機 里的磁帶卻如往常般轉(zhuǎn)著轉(zhuǎn)著。

我想文章的標題可不可以用“一個人的天荒地老”?她最后問我。

因為那是我在這個下午敘述了那么多成長的喜悅與疼痛之后的感覺。

我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