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江岸邊的石頭在江水的怒吼和纖夫的吶喊聲中,演繹出了具有強(qiáng)烈震撼力的纖夫石。
纖夫石,是長江西陵峽中的絕石。西陵峽在長江三峽中以險(xiǎn)著稱。峽中亂石林立,礁石密布,險(xiǎn)灘環(huán)生。滔滔江水,從峽中奔流而過,天塹便這樣產(chǎn)生,纖夫石也便這樣脫出。
纖夫石最初植入我的記憶中是在我小時(shí)候的一個(gè)夏日。那天,我隨母親從香溪河畔看望父親后,在古城腳下碼頭上乘坐一只帆船回家。帆船首尾高高翹起,一張鼓起的巨帆,將我們送過波濤洶涌的九龍奔江,然后在船工搖櫓的號子聲中,徐徐上行。帆船艱難地行駛,江水濤聲漸漸淹沒了船工的吼叫聲。這時(shí),艄公一聲吶喊,船工和乘船的漢子們跳下帆船,扛起用竹篾編織的粗壯的纜繩,手抓礁石,腳蹬沙灘,在高亢渾厚的號子聲中,一步一步地向前爬行。在灘險(xiǎn)水急之處,拉纖的漢子們將纜繩套在江岸邊沿豎起的石頭上,憑借石頭的支撐,帆船終于闖過了險(xiǎn)灘。望著我那驚駭而又好奇的神情,母親對我說:“那是拉纖,那布滿道道印痕的石頭是纖夫石?!睆拇?,刻在我腦海中那漢子們背脊上粗壯的纜繩,那峽江岸邊沙灘上深深的腳印,伴隨著峽江的濤聲,如同纖夫石上那印痕一樣,越刻越深。
后來,峽江的江水再也沒有了往日的狂怒,峽江岸邊的船工號子也漸漸隱去。峽江中濤聲沒有了,帆船沒有了,峽江岸邊的石頭卻依然固守在峽江岸邊,布滿道道印痕的纖夫石同樣固守在我的心靈。
在一個(gè)峽江桔樹掛滿冬天暖意的日子,我與幾位老峽江相約,去尋找那寫滿峽江歷史的纖夫石。
在U司州鎮(zhèn)望江村二組,我們與吳述先老人拉起了家常。他告訴我們,他生在江邊,長在船上,一輩子與江相伴,與船相伴,與峽江岸邊的石頭相伴。老人今年68歲,他從6歲起就隨父上船,后來就一直在船上拉纖、搖櫓、當(dāng)艄公,到后來參加航道局的工作當(dāng)舵工,老人聽?wèi)T了峽江的濤聲,摸慣了峽江岸邊的石頭,熟透了峽江的過去和現(xiàn)在。老人向我們講起了峽江的歷史。老人的訴說,把我們帶進(jìn)了峽江險(xiǎn)灘怎樣如猛獸吞噬著游人商賈無辜的性命、峽江船工和峽江人怎樣與險(xiǎn)灘抗?fàn)幤炊返臍v史。老人講到動(dòng)情時(shí),順手扯起一截繩索,邊作拉纖狀邊唱起了纖夫歌謠:“三尺白布四兩麻,手抓石頭腳蹬沙,一根竹繩鋪石路,半頭褲子汗?jié)駠}!”老人將蒼涼的過去濃縮在這首纖夫之謠里,也濃縮在我們形象的思維里。
告別老人,我們沿著纖夫走過的路,去尋找那刻滿蒼涼與悲壯的纖夫石。在泄灘岸邊,我們終于找到了母親曾告訴我那是“纖夫石”的地方。但是,記憶中的纖夫石已無影無蹤,峽江岸邊早已成為貨物中轉(zhuǎn)和客輪停靠的碼頭,一溜整齊的石階從江邊一直延伸到移民新建的集鎮(zhèn)。祖輩寄居在峽江岸邊的陳老漢告訴我們:葛州壩修建后灘也沒有了,帆船沒有了,不拉纖了,不絞灘了,纖夫石沉入江水了。
纖夫石沒有了。一絲遺憾在我們心頭掠過。但遺憾之后,我們?nèi)匀皇且磺慌d奮。畢竟,那拉纖的時(shí)代已成為遙遠(yuǎn)的過去。
順著石階,我們走進(jìn)了泄灘鄉(xiāng)政府。在與鄉(xiāng)政府幾位官員的閑聊中,我們的話題自然還是那纖夫石。我們?yōu)閸{江拉纖的故事而動(dòng)容,為峽江人的勤勞與智慧而振奮。這時(shí),一位曾姓官員對我們說:“纖夫石是一部書,是一部寫滿峽江航運(yùn)和峽江人民生活的史書,峽江人是不會讓它消失的。”
他接著告訴我們,早在好多年以前,他相約幾位同事,將幾塊印痕最深的纖夫石搬上了岸,搬進(jìn)了倉庫。他還告訴我們,等三峽工程大壩蓄水后,他們再把纖夫石搬到江邊,讓?shí){江人民永遠(yuǎn)記住那段歷史,讓纖夫石告訴人們歷史走過的路程。我們?yōu)猷l(xiāng)鎮(zhèn)官員的真誠與卓識感動(dòng)。
回城途中,在快速行駛的屈原輪上,我們興奮地走出船岳倉,眺望峽江兩岸,世人曾為之驚嘆的泄灘、新灘一幌而過,峽江兩岸移民搬遷新建的一排排新樓和一片片桔黃橙紅田園風(fēng)光盡收眼底,我們的心中充滿無限的愜意?!跋聻├庖粩S,觸石桅檣傾。送挽勞百夫,十步九倒行”早已成為歷史,清代官人李拔筆下那“萬石賒艘—線牽,同聲欽乃韻悠然。
訴流直上三千尺,簫鼓咚咚盡日填”的場面早已儲藏在文人墨客的記憶之中,“千里江陵一日還”如今已成為現(xiàn)實(shí)。
飛駛在峽江之中,我們的思緒如涌動(dòng)的江水一樣在不停地翻滾。我們面對峽江、面對大山,自豪地說:三峽工程的隆隆機(jī)聲,正在為三峽、為長江、為中華民族奏響新的樂章,“高峽出平湖”的那一刻,長江的歷史又將翻開最新最壯麗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