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春天,SARS向人們昭示了倫理的兩難困境,生命中原來有著我們所不能承受的真實。從4月20日開始全面公布非典的信息之后,即人們開始能夠獲得真實之際,人們的非理性反應提示我們,我們是否必須獲知所有的客觀信息?
醫生總是要面對這樣的問題,是不是要告訴患者“你已經患了不治之癥”。如果患者知道自己身患重癥,他必日夜不安,這種恐慌心理可能要比病癥本身更對他不利。很多個案表明,即使病人身患重癥,如果不知病情真相,在真誠相信其病不日即可痊愈的積極心態的作用下,他可能會起死回生。固然有的國家明文規定,患者享有完全的知情權。這種知情權,在我看來,只是私法意義上的(公法意義的知情權,詳后)。即使如此,從情理上講,每名醫生都會或多或少地避法就情。因此,我認為,患重癥的病人不能獲得完全的知情權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這是一種準家長主義,它過去一直是、現在也是政治哲學、倫理學、經濟學等一切社會科學所批判的對象。在此,我們應把論域限定在關涉生死的信息的范圍內。有人會說,如果病人知道其所患的不治之癥的真相,他也可能與妻子按計劃去度假。我仍認為,從一般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看,在死亡面前,恐怕他不會有這樣的閑情逸致。在生死面前,個人可能會喪失理性。此時,需要家長主義。
在SARS面前,我們就像醫生面前的重癥患者。我們是否一定要獲知有關SARS疫情的所有的客觀真實?在廣東、北京兩大疫情區,人心惶惶,不可終日。即使是疫情未如上述地區嚴重者,也都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因為,作為肉體存在的我們都有著生物個體的本能——趨生避死。在非常時期,人們可能會拋棄固有的理性,屈從于生存的欲望,輕信各種可能被夸大了的疫情信息,貿然采取“生命至上主義”的非理性之舉。如初發疫情的各地區都有搶購生活物資的行為。即使此風稍弱,社會仍處于一種非理性狀態,如公眾普遍不敢乘公共汽車,不敢與人接觸,甚至胡亂食藥。有的省份對來自疫區的車輛一律拒之省外,有的單位對外來人員一律拒之門外。在我看來,上述之舉皆是草木皆兵。“外省人與外單位人不準入內”,是一種非理性之舉,因為它并沒有建立在對有關資料的理智的分析之上,而是出于一種對死亡的恐懼的直覺。對此,互聯網上有一則笑話:因SARS喪生有十種方式,九種是由于人們的非理性心理及行為所致。
據此,我認為,在全面爆發傳染病之際,個人可以放棄其部分公法意義上的知情權。此知情權是一種特殊的關系型(借用趙汀陽語)權利。它只存在于公民與政府二者之間。只能是公民向政府要求知情權。在正常的生活狀態中,知情權是公民必要的政治性權利,人們有權獲知這個國家已經發生的和正在發生的公共事務。在非常時期(戰爭、戒嚴及目前的傳染病爆發時期),則可以有一些變通。
如何變通?在政府與公民之間,信息處于一種不對稱狀態。政府是信息的絕對擁有者,公民則要仰仗于政府的信息披露機制。因此,政府可以作消極變通:將一些可能會給社會帶來不穩定因素的信息暫時“屏蔽”。也可以積極變通:在適當的時機發布適當的信息(善意的,不必然與客觀事實絲絲相扣的),以取得適當的社會效果。對公民來說,即意味著放棄部分知情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