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列,我看中一套羊絨晚裝短裙,你陪我去買吧。”
“羅列,你聽見沒有?”
“你究竟是去不去?”
拎耳朵、揪頭發、呵癢、撒嬌、耍賴……所有的招數用盡之后,我失敗地坐在羅列身邊,看他敲鍵盤。
老公羅列是個好警察,破過好多案件,榮譽證書一摞。他總是忙,好不容易有個不加班的周末,卻執著地愛上了網絡聊天,把手提電腦擱置膝蓋,擺個舒適的姿勢,很快沉湎其中。
我絞盡腦汁,審訊犯人的招數全用上了,對羅列卻絲毫不起作用。他邊“噼里啪啦”地和一個叫“阿菊”的眉來眼去,邊樂呵呵地說:“韻兒,你這叫逼供,法律上不允許的……”
“你和聊天都見鬼去吧!”我走到門邊換好鞋,回轉身沖他吼,抓起拖鞋扔過去。
這個死羅列,竟然沒追出來。
我再次走進那間精品屋,CELINE,褐色V字型領口,質地純正,手感極好,正合我玲瓏的腰身,連我自己也驚嘆衣飾之于女人的天造地設。可是,我記得對老板說過要老公買來送我的,無論如何,矜持總要勝過衣服的誘惑。
我悻悻然出店,隔壁便是“零點網吧”。主人用詫異的目光迎接我。我知道他的意思——來這里的多是十五六歲的大孩子,偶有上班族也是癡迷網絡游戲的大俠、黑客,像我這樣的女子真是少見,何況是SARS肆虐的非常時期。網吧的墻上此地無銀地貼滿“已消毒”的告示,僅有的兩三個玩家也用口罩裝扮得神神秘秘。
我失笑。如果網絡也傳播SARS,人類恐怕永無寧日了。
忽然想看看羅列。既然拎耳朵不是辦法,也許牽鼻子會出奇制勝。
選了角落的一臺機器,略一沉吟,申請了“遠山含黛”的網名,我進入聊天室。
與網吧的冷清不同,聊天室熙熙攘攘,人聲噪雜。SARS如一只無形的手,把人們從公共場所拉到虛擬的網絡空間。
未及細看,我已被許多人熱情地招呼過了。
“XXXX熱情地給遠山含黛搬了個凳子說,請坐請坐”。
“XX為遠山含黛倒了一杯菊花茶。”
“XXX為遠山含黛送上一杯熱咖啡。”。
……
從未受過如此禮遇,我倒有些不適應。聊天自然是虛擬的,可這份生活中久違的熱情,也讓人心泛熱潮。
自然不會和人閑扯,我對所有人輕輕“嗯”一聲,道聲“謝謝”,便專心留意“鐵漢”。作為網名,“鐵漢”倒是很適合他的,想起羅列的堅強剛毅和英俊挺拔,我心頭一陣溫暖。
不斷有人過來搭話。我知道他們在釣魚,這是聊天室慣例,因為GG多MM少,又是新面孔,自然有人樂得拋過餌來。可是,我不是魚,我是來釣魚的。我的魚已經在和我打招呼了。
“嗨!是個新MM啊,名字很有詩情畫意呢。”鐵漢打過來一句話。
我一樂,差點兒告訴他:“我不是新妹妹,我是姜太婆!傻小子,你上鉤啦!”可我沒這么說,回應一句:“小妹初來,請鐵漢哥多多關照。”
仿佛看見羅列在另一端傻呵呵地笑,嘴巴咧在后腦勺的樣子:“好說好說,既然已經叫了哥哥,以后我就罩你啦。知道嗎,我是這個聊天室的管理員,98級的。:)”
“什么是管理員呢?”我裝暈,免得羅列疑心。
“……”
難怪羅列迷戀,網絡聊天確實給人一種朦朧的幻覺,連我都認為網上的羅列妙語如珠,令人耳目一新。
我調動所有的思想細胞,天文地理海闊天空。我必須讓羅列對我感興趣,我已經打定了主意,先讓他拜倒在“遠山含黛”的石榴裙下,待條件成熟,再給其以堅決的打擊。得意處,我眉飛色舞,十指如飛,把個傻羅列迷得暈頭轉向。
“我要走了。”我說。我知道第一次交談不可以太深入,淺嘗輒止更有誘惑力。比如我,正是因為互相太了解,羅列才敢如此地厚機薄人。心念及此,恨恨不已。
怒在心頭,蜜在指間。“明天還是這個時間,我們網上見吧,鐵漢哥。”
“不行,明天有任務,沒時間上網。”
“不,我就要和你聊,你不來,我一直等你。”
“這樣吧,我留下電郵信箱,你可以給我寫信。”
我仿佛已經看到了羅列的表情,有些敷衍,還有些哭笑不得。每當被我纏得沒法時,他總這樣。
一連幾天沒見到羅列。我變得有些無精打采,羅列不在的日子我總是心緒不高。撥通電話,他正在執行任務,地點卻不告訴我。我早習慣了,懶得理他,做他這種職業的人,永遠都被紀律約束。
忽然想起來他所謂的刻板是否名如其實,為什么在聊天室就能風情萬種,字字珠璣。我心念一動,以小跑的速度打開電腦,給鐵漢寫了第一封電子情書。“鐵漢哥,等你一下午,終于是失望。一直在想像你的樣子,高大、挺拔、帥氣,有一副寬寬的臂膀。告訴你一個小秘密:我好像有點兒喜歡你了……”
羅列一定會看到。因為我知道,羅列總是隨身帶著手提電腦。
果然,第二天早上,收到了羅列的回信:“傻丫頭,我很一般,各方面。也告訴你一個小秘密:我有太太啦。”
呵呵,這個羅列,還算有良心。
接下來的日子,每天給羅列一封電子情書。
第二封,糖衣炮彈。
“鐵漢哥,你有沒有太太我不在乎,婚姻不是束縛一個人的理由。只要我喜歡的,即便已婚又如何?”
第三封,誘敵深入。
“你問我的樣子,嘻嘻,我165厘米,48公斤,皮膚白皙光滑,長發飄飄。自小至今,一直是男孩子們留意的對象。可是,我對他們總是沒感覺,我喜歡有深度、善解人意的男子,如你。”
鐵漢的回信開始變得熱烈。這是我最初希望的,果真變為現實,卻難免落寞,惱恨這個負心賊,竟如此薄情寡義。
信的溫度在升高。我的怒火在燃燒。
……
第七封,虛情假意。
“鐵漢,每時每刻都在感覺你的存在。真的好寂寞,好想有你在身邊陪我。”
……
第十五封,怒不可遏。
“相遇恨晚,誠哉斯言。彼此若能執手攜老,真乃人生一大幸事。”
第十六封,磨拳擦掌。
“好吧,如你所說,網絡畢竟虛幻,只有真正接觸才知道是否適合彼此。我想你是對的,我們應該見一面了。”
第十七封,計謀得逞,河東獅蓄勢。
“我答應你。不見不散。”
我全副武裝坐進茶藝館。我必須先于羅列到達,雖然以防SARS為由我武裝了眼鏡和口罩,又變換了發型,身上穿了借來的裙子,但畢竟太熟悉,還是坐等為妙。打蛇打七寸,我伸手握握坤包里的健身錘,準備羅列就地投降,聽候發落時,在他碩大的頭上敲出17個包(正好是我們互通電子郵件的數目)。
羅列來了。西裝筆挺,神采奕奕,一副人民警察的正義凜然。橫!
落座對面,羅列紳士地笑笑。我發現他隨身帶了一精美紙袋。很細心啊,還買了禮物。我開始咬牙,心里第一百次罵他。
“這里是茶館啊,遠山妹妹,”羅列溫柔地說,“你這副樣子也可以喝茶嗎?”
我微微頷首。我早已經決定了,盡量多地點頭和搖頭,實在需要發聲時,也是“嗯”、“哦”、“哼”。
羅列一臉幸福的表情。我知道他已經從我圓潤的額、頎長的頸、纖細的手感覺到了“遠山含黛”的美麗。他所急需的,是摘下我的面具,讓他一睹廬山芳容。
沒有這么容易,羅列!你就表演吧,面具揭露之時,便是你大難臨頭之日!
可憐的羅列。
羅列把紙袋推到我面前。
我不動聲色,心如湯沸。CELINE,正是我看中的那款。2100元啊,羅列!我看了多少次都沒舍得買,你竟然為了一個網上的女子一擲千金!
我的憤懣難以用語言表達。
沉默。羅列不是一個善談的人,現在我做觀眾,羅列唱獨角戲,真難為他了。
到此為止吧,我想,是揭牌的時候了。我開始懷疑,我還能不能原諒羅列這個渾蛋。
羅列神秘地看我一眼,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個精美首飾盒。
我一陣頭暈。不會是真的吧?昏昏沉沉中聽到一個夢囈般的聲音:“親愛的,真的好愛你……可以接受嗎?”
結婚半年來,第一次聽羅列如此的甜言蜜語。可是,羅列面對的,是他心目中的“遠山含黛”。我把手伸向坤包,握緊健身錘。我現在要做的,不是在羅列的頭上敲17個包,不,我只要敲一個!羅列,你應該知道這一下的分量!
羅列脈脈含情地用目光罩定我,我是那么喜歡這種溫柔的滿含愛憐的目光啊。一年前,便是癡迷于此,我答應了他的求婚。昨日歷歷在目,今朝人是情非。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
我一手炮制了給羅列的17封電子情書。我絞盡腦汁,極盡誘惑。我死纏爛打。我極力把羅列推向遠山含黛的懷抱。面對如此情勢,哪個男子能無動于衷?
可是羅列,你為什么不能再堅強些,你還有個韻兒啊,你把我擺到了什么位置?冰涼的感覺從腳底一直傳上來,靈魂已經飄離身軀。我手腳酥軟,任羅列牽我的手,為我戴上一副水晶手鐲。手鐲在燈下泛起水瑩瑩的光,使胳膊顯得冰清玉潔,豐腴生動。我低頭看著,心痛不已。
“看看首飾盒,好嗎?”
羅列的聲音溫柔而遙遠。
我已經麻木了。首飾盒真的很精致,一定也很名貴吧。盒的里面,用金絲絨線繡了一行閃耀的小字:
“親愛的韻兒,送給遠山含黛的這份禮物還滿意嗎?”
我頭暈目眩。我氣急敗壞。我驚喜交集。我幸福得要暈過去。
“把偽裝揭掉吧,”羅列說,“你可能忘記了,自始至終,我都是最好的警察。”
我從包里抓過健身錘,越過桌子,向羅列直沖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