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斌案”審理：一切只是開始

6月10日，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左側電子顯示屏上開庭公告翻動：本院定于2003年6月11日在第11法庭公開審理被告單位沈陽歐亞實業有限公司、沈陽歐亞農業發展有限公司、被告人楊斌……

50個旁聽席的“公開審判”

審判地點第11法庭處于偌大審判庭深處，平時進入也需多次詢問上下梯階方可到達。庭內座位50席，其中40余席均已標明排號。每名旁聽者均需提前遞交個人檔案，審批獲準后方可持票對號入座，荷蘭大使館一等秘書司徒蘭亭位于3排7號。楊斌家屬及沈陽二公司代表共計六票，其余皆是與案情審理有關的司法部門及證人。

然而，除了由最高人民法院親自從北京帶入旁聽的三名新華社、中央電視臺記者，媒體幾乎與現場絕緣。

根據新華網報道，被告人40歲荷蘭籍華人楊斌，系被告單位沈陽歐亞實業有限公司、沈陽歐亞農業發展有限公司董事長、法定代表人。沈陽市人民檢察院指控楊斌犯有虛假出資罪、非法占用農用地罪、合同詐騙罪、單位行賄罪、對單位行賄罪和偽造金融票證罪；兩被告單位分別被控非法占用農用地罪、合同詐騙罪、單位行賄罪、對單位行賄罪和偽造金融票證罪。其犯罪事實發生于1998年至2001年10月之間。

首日開庭內容為宣讀起訴書及按起訴書所列罪名順序一一舉證。當日6個半小時的審理結束后，舉證仍未完成。第二日剩余舉證完畢，法庭對檢察機關指控的犯罪事實逐項進行了調查。審理最后一日，控辯雙方質證辯論，楊斌本人則作了最后陳述。隨后法庭宣布休庭，表示經合議庭進行評議后，擇日宣告一審判決。律師團人士告知《財經》，一審結果會在半月內產生。參預旁聽人士表示，楊在三天近20小時的審理中，被予以充分的自我辯護機會，其精神健旺一如往昔。

據了解，在案件審理結束后，荷蘭駐華使館官員曾與請楊斌的律師團共進晚餐，席間還特別向律師解釋說，目前中荷兩國并無引渡條例，故不可能按楊斌要求將其引渡回荷。楊的律師則表示，按中國法律，中國有權處置在中國境內犯罪之外國公民。

不完全案情

接連三日，數十名中外記者苦候沈陽中級法院門外，不能親獲門內審理進展第一手消息，只能從旁聽者或旁聽者之親友處了解到關于起訴數樁罪名的只言片語。

法律界人士告知《財經》，此次被起訴主體應分為“自然人”和“公司”兩部分，前者涉罪六項，后者涉罪五項，辯方律師需代理十一項罪名，是故楊斌及其沈陽二公司律師團成員多達六名。

2002年10月4日，沈陽市公安機關根據行政執法部門移送的楊斌及其相關企業涉嫌犯罪的問題，依法對其立案偵查并執行監視居住。同年11月楊斌被沈陽市人民檢察院依法逮捕。

1997年12月，被告公司之一沈陽歐亞實業有限公司在沈陽成立，開始為與沈陽小韓村靚馬集團、中國農房東北公司成立之中外合資企業，后變更為外資獨資企業，注冊資金1.2億元。另一被告公司沈陽歐亞農業發展有限公司成立于2000年7月，為外商獨資企業，注冊資金2890萬美元。2001年7月，歐亞農業（控股）有限公司在香港主板上市，募集資金6.14億港元，上市后楊個人對上市公司持股比例為72.3％。沈陽歐亞農業發展有限公司為歐亞農業（控股）有限公司之全資子公司。另外三家涉案沈陽注冊公司亦在荷蘭村內，包括沈陽海牙大酒店、荷蘭村房地產有限公司和歐亞溫室有限公司。

《財經》在2002年10月20日號《荷蘭村真相》中對荷蘭村所涉土地問題已有詳盡報道。根據從遼寧省人大獲得文件：1998年至1999年間，沈陽歐亞實業有限公司分別以建設高新農業示范區、高科技花卉農業觀賞區等為名，取得土地使用權，經省政府批準，共征用于洪區集體土地210.5307公頃（3158畝）。將其中 41 公頃(615 畝)用于開發房地產、別墅、酒店、娛樂城、網球場。2001年5月到9月，又租沈陽于洪區八家子村 16.024 公頃(240 畝)和2公頃(30 畝)土地，未經審批擅自建設停車場、加油站，非法占用耕地3.43 公頃，造成耕地永久破壞。

在沈陽，記者曲折獲知關于虛假出資、合同欺詐及行賄、金融票證造假大致輪廓，但未能從沈陽官方機構得到任何回應。

據知情人士透露，楊斌進入沈陽標志的沈陽歐亞實業有限公司即以空手道方式成立，其注冊及實到資金1.2億元中僅有330萬元屬于真實出資。其手法為，將他處資金從異地打入沈陽注冊公司賬戶，數日后便劃回。但記者未能確認，“他處資金”究竟源于內地其他公司還是香港上市所得。

合同欺詐則主要發生在歐亞沈陽公司與遼寧省國土資源廳之間：為了補償多占土地，楊把自己購得的一塊地賣給了國土資源廳。在此起合同欺詐罪中同時涉及到對遼寧省國土資源廳人員行賄問題，一筆為25萬元，一筆為2萬美元。《財經》了解到，行賄問題一開始并未詳細劃分，后來才變作兩條控罪：單位行賄和對單位行賄，前者是以公司名義行賄，后者是對行賄方單位行賄，皆屬于法人行為。

偽造金融票證指歐亞公司財務人員私刻金融機構印章三枚，用以偽造票證。這些票據已被司法機關收集并經過鑒定，共計300余張，票面金額合計超過17億元。

下一審是歐亞上市公司?

對于公眾而言，楊斌的故事始于2001年7月歐亞農業在香港上市，當年11月楊以9億美元身價榮登福布斯中國富豪排行榜第二位。

轉過年來就是楊斌噩夢的開始。2002年9月末，中國證監會向香港證監會遞交的一封文件，提出歐亞農業等公司涉嫌六項違規問題。八個月后，2003年6月，沈陽市檢察院對楊斌及沈陽歐亞實業有限公司、沈陽歐亞農業發展有限公司的起訴，亦提出了六條控罪。10月4日，楊斌因經濟問題被監視居住，不久又被正式逮捕。

按彼時中國證監會所掌握情況，歐亞公司涉嫌違規項計有虛假出資、財務造假、非法改變土地用途、資產不明轉移、拖欠稅款及金融憑證造假，其信息來源主要為內地工商、稅務、國土等部門資料。經過司法機關偵查，在沈陽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的楊氏及公司罪名中，出資、土地和票證問題依然鑿鑿。

關于欠稅，《財經》獲知，去年10月沈陽地稅機關對以楊斌為法人代表的歐亞實業公司和有關企業發出補稅通知，后者隨即補交。一位政府人士透露，歐亞沈陽公司未報稅總額大致在100萬～200萬元。

中國證監會的六項質疑，在此次開庭之時完全沒有論及的，是“資產不明轉移”。香港《投資理財周刊》引述2002年9月29日中國證監會函香港證監會信件英文譯本稱，歐亞公司約有2億元不翼而飛。

六項質疑中還有一項為“金融憑證造假”，應與此次開庭論及的“財務造假”及“金融憑證造假”直接相關。

在沈陽開庭審理的“偽造金融票證”圍繞著歐亞農業（控股）有限公司香港上市籌備展開，涉及1998年～2000年三年公司經營業績真實性。檢察機關認定楊斌授意公司財務人員使用私刻金融機構印章，填寫虛增收入、支出金融票證305張，出口結匯憑證46張，銀行進賬單109 張，電匯憑證(回單)132張，乙類轉賬支票18 張，合計票面金額17.86 億元。這部分票據亦包含部分來自香港的證據收集，但難稱完全。

單就偽造票證數量和涉及金額而言，此項罪名堪稱巨大。但有觀察人士指出，因為所有票據均未在內地使用過，而且事實上未對內地造成直接影響，內地難以援引證券法規對其懲處。香港方面則可以“金融詐騙”起訴，同時這亦可能成為“減輕罪名”的理由之一。其次，金融票證造假涉及到包括承銷商、上市律師和會計師事務所等環節，這也會成為減罪辯護的重要理由。

“以楊斌為法人的公司共九間，此次沈陽中法開庭審理涉及其中五間。除沈陽歐亞農業發展有限公司與香港上市公司構成子母公司關系，未有涉及資本市場問題，有關金融的起訴主要集中于其造假行為本身，違反了《公司法》及《刑法》規定，”一位不愿具名的專業人士透露。

根據這位人士的判斷，楊氏及其公司牽涉案情十分龐雜，環環相扣，按起訴主體（自然人或公司）劃分需經過四階段方能完成：第一階段即是業已審理完畢的楊斌及沈陽歐亞二公司案；第二階段應由香港司法及證券部門介入對歐亞在港上市公司的處理，是否提起訴訟，則由相關主管部門判斷；第三階段，國內將對以閻闖等數位歐亞公司財務人員提起訴訟，但這方面的偵查尚未完全結束；第四階段，國內將對一干受賄官員提起訴訟。

不過上述進程均屬刑事領域。三天審理中記者在沈陽中級人民法院門前頻頻可遇欲對歐亞公司提起民事訴訟的中小債主。據悉，截至6月審理完畢之時，已有近20家公司或個人欲對歐亞公司所欠債務提起訴訟，但均被告知暫不受理，即便如沈陽市工商銀行這樣的大債權人也只能無奈等候。按照慣例，對公司的民事訴訟應在對公司的刑事訴訟完成后進行，也就意味著，一旦楊斌及沈陽歐亞二公司終審告結，對沈陽歐亞公司的債務追索即可展開。

一位剛從遼寧政界轉入金融界的人士對《財經》分析了主要債權銀行及政府在楊斌及沈陽歐亞未來的資產處置進程中的角色。沈陽市工商行雖有大債權人身份，但不會參加到資產重組的過程中，因為沒有操作公司業務的愿望和力量。更可能的方案是，由別的公司對歐亞公司及資產進行收購，價格會在清產核資后的估價上進行打折。比較重要的一點是，因為歐亞及相關資產為私人所有，沈陽市政府不會明顯介入資產處置過程，至多做一些協調工作。

但問題的難點在于，如果內地的債務清理旋即開始而香港歐亞上市公司事宜未已，而香港投資者及公司亦欲對歐亞上市公司起訴，則起訴應在何時進行？有消息稱，此次代理楊氏及沈陽歐亞二公司律師已嘗試聯絡香港律師以在未來案情上展開合作，但對方回應甚不積極。記者向楊斌代理律師田文昌求證，田表示別的律師團成員或有此舉，這建議并非出自他本人。

“6月之審只是一切的開始，而遠非結束，”一位不愿透露姓名人士告知《財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