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在岳陽這個僅有４０萬人口的小城里，又成立了一家頗有規模的百貨商廈。今天是開業的第一天，我索性去瀏覽一番。在人潮涌動的商廈里，人們應接不暇地觀賞、選購新穎別致的商品。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我的面前。四目相對，我們彼此都認出了對方，面對面無比激動，都為能在這里邂逅而感到驚喜！

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他已不再是個青澀的男孩了，時光從他面前流過，帶走了青澀男孩的純真，卻平添了穩重男人的風韻。魁梧的身材，挺拔的個子顯得他是那么成熟，走在街上，已是一個瀟灑迷人的中年男子了。雖看上去還有一絲淡淡的滄桑。畢竟彈指一揮間，十年已逝。

阿濤的出現，就像一粒石子投入我早已平靜的心潮，原以為自己已波瀾不驚，但心底還是漾起了漣漪。同阿濤一起上學的那些日子，童真無邪的那種心境，年少的歲月，埋藏在心底的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如春藤般一下子升了起來。

與阿濤相識是緣于一個飛過眾多的腦袋不偏不倚砸在我頭上的足球。

記得那是在我讀高一時，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那天勞動課結束得很快，煩悶的教室里學生們在交頭接耳說著話，我喜歡一個人呆在寂靜的角落里看書，于是，便拿著英語書來到操場旁的大樹下，很快我就沉浸在書中，根本沒有注意那些生龍活虎的在籃球場地上表演的青澀的男孩們，可突如其來飛過眾多的腦袋不偏不倚地砸在我頭上的一個足球，讓我痛得蹲下了身子把頭捂住，這時我感覺到他慌亂地跑過來，蹲在我的面前，他拿下我捂著頭的雙手：\"讓我看看有多糟。糟了！頭皮起了一個包。\"說完拉起我就往校醫務室跑去。校醫看了我的傷勢后說：\"不要緊，皮外傷，上點藥就會好的。\"

晚上放學，我一個人急匆匆地騎著車出了校門，朝回家的方向騎去，在前十米處，他扶著車站在那里，我騎到近處同他打了一下招呼。

\"頭還疼嗎？\"他關切地問我。

\"謝謝你的關心，好多了。\"我告訴他。

他看了一眼我開心地笑了笑說：\"應該的，應該的。\"我們便一同騎上自行車，路上他告訴我他在高一（二）班，名叫阿濤，我也做了一下自我介紹。到了岔路口我才知道我們還是同路人呢，便結伴回了家。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們有時在學校圖書館里碰面，偶爾在放學回家的途中不期而遇，彼此笑一笑，互相詢問一下學習的情況，說幾句互相勉勵的話，就去應付那些讓人焦頭爛額的考試和做不完的習題。

一天中午放學，在校門口阿濤臉紅紅地遞給我一封信說：\"別拒絕……這封信，你會懂的……\"說完他就走了。接過信，看見信封上煞有其事地插著三根雞毛，畫了兩顆被箭射穿的心，我呆住了，呆了足足有一分鐘，拆開這封\"情書\"，里面只寫了一行字：\"你宛如陽春的白雪，清清純純，自那天意外的相識，便一塵不染地落在我的面前。這就是你--阿慧。晚上六點我在校后花園等你好嗎？你的--阿濤。\"

看過信，我緊張的心像有只小鹿在\"咚咚\"亂撞，鎮定不下來，長這么大，還沒有人給我寫這樣的信，還有那個讓人心跳的署名\"你的--\"從剛才阿濤的眼神和這封信中，我已經讀懂了他那火熱的愛的\"信號\"，因此，我似乎也對阿濤產生了朦朦朧朧的\"初戀\"的感覺，而這種感覺一經產生便如扎根一般再也揮不去了。

晚六點我如約來到校后花園，阿濤早已等候在那里了。我們走在校園林蔭小道上，彼此都不說話，我的心\"怦怦\"跳個不停。在林蔭小道的盡頭，阿濤突然拉了一下我的手，我沒有拒絕，我的心醉了。我知道，兩顆青春躁動的心一經相遇就會撞出激烈的火花。

這以后，餐廳、圖書館、階梯教室--校園的每一個角落都留下了我們相依相偎的身影。高考那段時間我們更是形影不離，經常一起在燈下復習得很晚，有時為了解答一道難題爭吵得面紅耳赤，但更多的時候我們為能解答出一道難題而歡呼雀躍，那時我與阿濤全力以赴地向高考沖刺。

高考發榜那天，阿濤約我一起到學校看榜，我如愿地考進了一所師范院校，而阿濤卻因五分之差落榜了，我替阿濤惋惜。回來的路上，我鼓勵阿濤明年再戰。

我上大學走的那天，阿濤一直把我送到車站，臨上車時，阿濤遞給我一個筆記本，在車上我打開筆記本：\"阿慧，明年師大我們相會！\"

在學校我經常給阿濤寫信，詢問他的學習情況并叮囑他在學習之余要好好照顧自己，并隨信給他寄去了厚厚一疊最新高考復習資料。黑色的七月漸漸逼近，阿濤全力以赴地向高考沖刺。高考那天我特意回來給阿濤助威。高考后，我們都在焦急地等待……這時，我正好放暑假，為了讓阿濤放松一下精神，我建議出去旅游，阿濤也同意放松一下自己，我們便去了一趟北戴河。我們回來的第二天，高考分數出來了，阿濤又一次名落孫山。我勸阿濤再來一次，阿濤說，他應該替家里負擔一部分責任了，他十分清楚家里的經濟條件，妹妹的病需要錢，這次復讀爸爸媽媽已經勒緊了腰帶，他想去南方打工。我能夠理解阿濤的心情。

阿濤走的那天，在岳陽車站，我默默地瞅著他，一句珍重竟讓我淚流滿面，南下的火車帶走了阿濤，我在那一刻心里空蕩蕩的，少年的伙伴就這樣去了……

阿濤到深圳兩個月后才給我來信，告訴我到了深圳后他就開始找工作，他開始認為自己有知識，有能力，找工作是件易事，可是在這座改革開放前沿的城市里，他驚愕地發現只有高中文化程度的他幾乎相當于文盲！找了幾天的工作，都因為文化程度低而失敗，直到第２０天，他才找到了一份銷售的工作，為一家房產公司銷售房屋。對房地產一竅不通的他經過半個月的培訓后，才正式上崗。但公司對銷售員要求是很嚴格的，銷售員必須每天早晚會面一次，進行半小時的\"訓會\"，內容是經理訓話、銷售業績匯總以及銷售人員樓房情況抽查，一旦經理提出來的問題答不出來，不僅挨訓，甚至炒魷魚，他說他做得很賣力，對每一樓盤、每一個客戶都不放過，總是做到\"笨鳥先飛\"，他吃了很多的苦，流了很多的汗，在老銷售員的帶領下，業務上逐漸熟悉了。

一晃春節到了，阿濤沒有回來，來信說等過了春節這個客流高峰期后再回來看我，春節期間他想替回家的同事值班。三十晚上我給阿濤去了電話，告訴他這邊很好，不用惦記，鼓勵他在那邊好好干。

第二年的夏天，阿濤在我放暑假時請假回來了，我很高興，也很激動。在為數不多的假期里，我們去逛街、看夜景、游泳、游名勝，老虎灘公園留下我們的笑聲，大雁塔下有我們擁抱的背影，金沙灘上我們忘情地追逐嬉戲……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我的假期到了，阿濤也要回南方了。分手的那天，我去車站送阿濤，在車站送別的那一刻，我們忘情地擁抱在一起，阿濤深深地吻了我后，用他那雙明亮的大眼睛凝視著我說：阿慧，答應我，畢業后一定回來，到時我從南方歸來，我們永遠在一起，直到天長地久，海枯石爛。我激動得一個勁地點頭，淚水悄悄地流了下來。

一晃大學四年畢業了，我實現了對阿濤的承諾，回到家鄉當了一名中學教師。這時我們雙方父母親催我們盡快把婚事辦了。而阿濤來信說，他在南方那家公司干得很好，得到公司總經理的重用，被聘為部門經理，說暫時不想回來，等有了一定的經濟基礎回來買房子，咱們風風光光地辦婚禮。我很理解阿濤，他是個死要面子的人，是不想讓我受委屈，想一想我們的感情一直很好，再奮斗兩年我們再結婚也不遲。

一段時間內，我因工作忙給阿濤的信少些，而阿濤的來信和電話也少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漸漸地感覺阿濤對我的感情不像過去那樣濃烈了。我很擔心阿濤喜歡上別的女孩子，想去信給他，把心里的疑惑說給他聽，但又擔心因此破壞了我們原本真摯的感情。那段日子心情煩悶的時候，我就拿出阿濤寫給自己的情書，看著看著，那上面的情話就會一點點地消失去我心中的疑慮，覺得，能寫出這樣肺腑之言的男人是絕對不會變心的。可阿濤后來真的變心了。

有一天，我在工作時接到阿濤的一個電話，說明天坐上午九點的飛機回來。第二天我去機場接他，在機場見到他的一剎那，我的直覺告訴我阿濤對我的感情有了變化。以前，我們久別重逢時，那一刻總是十分的忘情，這次他表現得十分平淡，沒有擁抱，沒有親吻，甚至連一個深情的凝視都沒有。晚上我們去了離家不遠的一家咖啡屋，阿濤握著那杯早已冷掉的咖啡，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落雨，遲遲不肯開口，他變了，從機場出來的那一刻，這種感覺就若隱若現地浮現在我的腦海里，此時，我這種感覺更強烈了，我看著他心底一陣悲哀，一陣痛楚，服務員小姐又給我加了一杯咖啡，我低下頭，阿濤終于說話了：\"阿慧，我們分手吧，我不配做你的終身伴侶，也不值得你愛，你會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聽了阿濤的話，我看了他一眼說：\"你為什么要背叛我，為什么會是這樣的。\"丟下這句話后，我忍住心底的痛，抓起桌上的皮包面無血色地走出大門，那一刻，阿濤從后面追上來：\"阿慧，對不起……\"忍住淚水，我掙脫開他的手最后再望他一眼，我要的不是一句對不起，我要的是愛情，他無法給我，我還留戀什么，可是眼角的淚還是不爭氣地滑落下來……

我低著頭奔跑在大街上，此時真想一口氣跑到家里好好地痛哭一場。失戀后的我陷入深深的痛苦中不能自拔。那些日子我經常拿出阿濤寫給我的情書看，我不相信能寫出這樣肺腑之言的男人會變心。那時，每當有電話鈴響，有我的來信，都以為是阿濤的而迫不及待地去接電話，去打開信，可每一次都是失望，就這樣，我在失望、煎熬中度過了一個春天，時間很快由春天轉入夏天，一回首已是一年了。我把自己的愛情獻給了一個經常關心我的同事--寧。

寧與我是一同分配到這所學校工作的，他每次見到我都熱切地同我打招呼，我只是對他微微頷首。但每一次從寧投過來那閃動著喜悅的眼神里，我懂得，寧是喜歡上了我，可我一直無法從心底完全容納寧。可是寧不論是在教學工作上還是生活上處處關照我，有時間就陪伴在我的身邊，我發現自己也漸漸地習慣于寧的陪伴，變得依賴他了。有一次他出差幾天，晚上沒有給我電話，我就覺得失去了什么……

一天，寧約我去他的家里吃飯，席間，我突然心里很難受，我在他的面前哭了，寧擁著我說：\"阿慧，我會對你好的。\"我的淚流得更兇了，這時，我真想對寧說，我對另一個男人的感情，這么多年了，到頭來依然只是一場空，可我無法說出來，但寧似乎懂得我的心思，把我摟得更緊了。那一晚我喝醉了，在寧的懷中叫著阿濤的名字，我臉上的淚蹭在他的襯衣上，他并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摟著我，\"會過去的。\"睡眼朦朧中，我聽到他的聲音，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無比安全，像是靠岸的船，我睡了過去。

我知道從那一晚之后，寧將完全走進我的心里。這一年的冬天我與寧結婚了。

一晃時光一下子滑過了１０年，這１０年來，我與寧在一起生活得很幸福。

自從１０年前我與阿濤最后一次在那家咖啡屋相見后，就再也沒有聯系過，后來只是從同學那里零零碎碎聽到一些：他在南方結婚了，房地產生意做得也不錯……

第二天，阿濤開著奧迪車來學校找我，我們去了一家小餐館，選了一個靠窗的雅座坐下。點了幾個菜，兩瓶啤酒。

我們相視無語，好一會，阿濤沉吟了一聲：\"阿慧，這些年你還好嗎？\"

\"還好！\"確實，我的女兒京京是個很乖巧可愛的孩子，我的丈夫也很優秀，特別是在工作上兢兢業業，多次獲得教學能手的稱號，對我的教學工作也給予很大的幫助。我反問：\"你呢？\"

良久，阿濤說，他離婚已有三年了，從南方回來一年多了。他說，他早想來見我，但一直不敢與我聯系。說完，他低著頭就不再言語，只是一支接著一支地吸煙。這時服務員走過來對他說：\"先生，我們這里禁止吸煙，不好意思。\"阿濤生氣地熄滅了煙頭。便開始一杯接著一杯地喝酒。我沒有阻攔他，我知道他心里很苦，我想在一旁陪著聽他訴說１０年來的酸楚，這樣他心里會好受些。

他說：他剛到深圳時，人生地不熟，他與她聯系的多些。一天他們在一起都喝多了，她緊緊地抱住他，看著漂亮而多情的她，他終于沒有把握住自己，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事后，他很后悔，覺得對不起我。

可不久她說她有了身孕，讓他答應同她結婚，在她家人的操辦下，他只好同她結婚了。結婚之后她就不想去工作了。他漸漸地發現她是一個被家人寵壞了的孩子，滿腦子想的都是吃喝玩樂，而他則像一個小保姆，保護她，照顧她，忍受她的任性，她卻從不過問他的心情。那次她竟然沒有告訴他，將已經懷了三個月的身孕偷偷地做掉。只因為那一晚他陪客戶多貪了幾杯，沒有回家。孩子被她做掉后，他很是傷心，那一晚他自己出去喝了很多的酒，他想起了我，想起我們相愛的日子，他多想能夠找一個人說說心里話，可是他也只能自己默默地獨吞這自釀的苦酒。自從那次她擅自做掉孩子后，她就再也沒有懷上孩子，醫生說是流產造成的。她痛苦極了！心情也變得越來越糟，白天他出去工作，她閑著無聊就去找朋友打麻將、跳舞，唱歌。勸她多次不要再這樣下去，回公司去工作。可她說喜歡這樣無拘無束的生活，工作是很累的事情，真拿她沒有辦法。每天她都玩到很晚才回來，后來她在外面竟有了一個情人。他只好同她離了。

離婚以后，他的心情一直都不好，再也無心管理業務，他不想再呆在那個讓他傷心的地方，就回來了。

看著這個我曾經深愛的男人在我的面前肆意地流淚，我的心一絲絲痛楚地顫抖，這種痛楚牽著我心底最柔軟的角落。我無法做到無動于衷。我遞給他一張紙巾，他卻緊緊地握住了我的雙手，我能夠感覺到他在痛苦地顫抖。我站起來說：\"阿濤，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我奪去他手中的酒杯。

\"不，我沒有醉，我還要喝……\"我用電話叫來一名司機，司機馬上就到了。當我攙著他上車時，他死死地摟住了我。看著他的醉態，我知道他是為我而醉的。在車上他閉上眼睛的樣子，很像一個襁褓中的孩子，讓我想起那年暑假里那個喝醉酒的男生……

到了他的家里，我給他倒了杯清茶，他酒醒了，一把拉住我的手吞吞吐吐地說：\"阿慧，我……我……一直都在心里愛著你。\"這時，他把嘴湊到我的耳邊，輕聲說：\"阿慧，今晚你可以為我留下來嗎？我從來沒有像此時這樣需要你。\"他的聲音幾近哀求，讓我真的有點無法抗拒眼前這個我曾經深愛的男人。我僵在那里，不敢，也不能移動，過了好久，我才對他說：\"還是不要了，阿濤，我不想讓愛成為我們三個人的災難，我很愛我的丈夫。\"我那雙僵直的雙手，還是用力掙脫了他的雙手。\"你走吧！\"他怔怔地看著我，憔悴的面容顯得出奇的冷靜，我不敢再看他，帶著幾分蒼涼轉身走出這悲憤的時刻。走出門那一刻我知道，這可能是我與阿濤的最后一次邂逅。

回家的路上，我慶幸自己沒有失去理智。望著無邊的燈火，我知道，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有一個溫馨的家在等著我，在那里，永遠有我愛的人，也愛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