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凡培：打造尖端火箭發動機的人

2001年3月1日晚，中央軍委主席江澤民在時任總裝備部部長曹剛川上將等人的陪同下，參觀了國家“863”計劃15周年航天技術成果展。

在一臺最新型的火箭發動機前，江主席站了下來。“我國是繼前蘇聯之后第二個熟練掌握了這種發動機核心技術的國家。”一位專家介紹說。

“是第二個嗎?”江主席追問了一句。

“是。”站在邊上的曹剛川上將肯定地回答。

“你們勞苦功高!”江主席對航天系統的專家們說。

——這番對話雷凡培沒有聽到。作為那臺世界頂級火箭發動機的研制者和中國航天集團總公司第六研究院的院長，此時此刻，他正在寒風凜冽的秦嶺腹地，在一個重點型號火箭二級發動機的試車臺上忙碌著。對于他來說，發動機試車是大事，“萬萬不敢掉以輕心!”

告別繁華走進大山深處，他如履薄冰

1987年的一天，列車將雷凡培拋在了大山深處的一個無名小站，然后一輛四壁漏風的班車，拉著雷凡培在山里開了半個多小時，來到他的新單位，坐落在山間谷地中航天某基地的一個研究所。

來這兒之前，好多人都說他傻，西北工大導彈系火箭發動機專業研究生，為什么非得到山溝溝里吃苦受罪呢?他的想法卻簡單而直接：火箭是運送導彈、衛星和飛船的關鍵工具，而發動機則是運載火箭的心臟。他的理想就是要為自己的國家打造出一顆舉世無雙的“中國芯”。

在溝里工作兩個月后，雷凡培得到了一個機會，與一位主任設計師前往酒泉，參加兩顆衛星的發射工作。作為一個普通的技術人員，發射那天，他只是與實驗隊的隊員們一起在外面等待。第一次到發射場的經歷，使年輕的雷凡培對指揮大廳有了一種深刻的向往。當然，他也深知，只有在專業上踏實而刻苦鉆研，他才能贏得成功。

1990年5月，雷凡培剛從某發射場完成一次實驗任務回到單位，就接到一紙任命通知：將他從二室調到三室任見習副主任。在他科研經歷中，那是他所面臨的第一個挑戰：二室搞的是固體發動機研制，三室的研究方向則是液體和姿控發動機。雖說原理相同，但發動機的結構畢竟有很大差異。自己行嗎?忐忑不安中，雷凡培走馬上任了。

當時，三室正在全力投入我國某新型導彈姿控發動機的研制，其中的最大難題是一個兩檔變推動力系統。攻關會上，雷凡培對此提出了不俗見解和獨到的設想，令舉座皆驚。

如今的六院質量技術部部長劉志讓，時任三室系統組長，對當初的許多事情仍記憶猶新：“因為知道自己在專業上有不完善的地方，他（雷凡培）的用功和刻苦稱得上驚人。他近乎瘋狂地研讀國內外的相關資料；對三室此前研制中遇到的難題，都做了仔細分類。有一本前蘇聯出版的書《液體發動機的燃燒不穩定》，很厚，即使是搞專業的人，一般也很難全部讀完、讀透它，而他，雖然搞液體發動機不是強項，但他硬是將那本書啃完了，而且立刻就能運用到研制工作中。”

還有一件事讓劉志讓難以忘懷。

1991年，雷凡培已經從見習副主任升為主任，一個設計人員在做流量計算時，錯了一個數據。當那組流量數據經過校對、查驗、審核等程序的層層把關，到了他手里時，也就是簽字、批準了。但他硬是在多如牛毛的數據堆里，用一臺簡單的計算器，發現了流量計算上的硬傷。

“雷主任，神了!”室里的技術人員們佩服不已。

其實，雷凡培的“神”，始于一種如履薄冰的壓力。每一次單機試車前，他都會對整體方案反復驗證，有些具體參數，他更要親自驗算一遍，直到萬無一失。“一次試驗失敗，國家損失就以百萬計，我怎么敢掉以輕心呢?!”雷凡培說。

1995年，雷凡培升任研究所所長，時年32歲，是中國航天系統中最年輕的所長。幾年后，又成為中國航天集團第六研究院的領軍少帥。

“美國人放棄了，我們決不能放棄”

高壓補燃液氧煤油發動機，是世界最先進的大功率火箭發動機，前蘇聯是第一個擁有其制造技術的國家。之后，美國集中了一批火箭發動機領域的頂尖專家，也開始了這一型號發動機的研制。但經過多年努力，屢試屢敗，最后只能放棄，轉而以高價從俄羅斯購買成品。雷凡培在執掌六院帥印后，即親任總指揮，主持對高壓補燃液氧煤油發動機的研制。

但是，對于雷凡培和他的同事們而言，這種發動機在原理、工藝、設計和材料等方面都是全新的，因而研制過程中的盲區和技術陷阱無所不在，也因此，失敗便常常如影隨形。

第四次試驗失敗后，有人甚至想像美國人那樣放棄。雷凡培充滿信心地說：“要搞就要搞成!美國人放棄了，我們沒有理由放棄。我們所能選擇的，只有堅持和成功。我們必須用成果向世界證明我們中國科研人員的智慧、雄心和魄力。”

會上會下，雷凡培都要一遍遍地給科研人員打氣鼓勁。

終于：發動機渦輪泵聯試、單機測試相繼成功。不久，雷凡培迎來了他生命歷程中最重要的一刻：在某基地的火箭發動機試驗臺上，他主持研制的液氧煤油發動機將接受全系統試車。他知道，如果試車成功，那一刻就將被載入中國航天動力的發展史冊。

“點火!”隨著命令發出，一聲巨響似山崩地裂，發動機底部噴管噴出的幾道橘紅色烈焰交織成一條升騰的火龍，被固定在試驗臺上的發動機暴烈地震動著……試驗成功的消息讓現場的人們狂喜不已。雷凡培則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匆匆走向試驗臺，在灼熱的發動機邊上仔細觀察了一會兒，見發動機和系統結構完好無損，一直緊繃著的臉上，終于浮出了一抹笑意……

“我能夠保證萬無一失”

1992年，中國開始了讓全世界都為之矚目的載人航天工程。從那時起，雷凡培就與中國的載人航天事業，有了密不可分的聯系。迄今已發射的三艘“神舟號”宇宙飛船，其運載火箭的動力系統，都是由他領導和參與設計制造的。

運送飛船的火箭發動機與常規火箭發動機不同，尤其是在姿態、管道密封結構、推力強度等方面，都有特殊的要求。雷凡培和科研人員一起，先后進行了20多次地面和真空條件下的可靠性熱試車，確定了發動機的可靠性裕度，為“長征F”火箭發射飛船，奠定了堅實的動力基礎。而實驗過程中的一些場景，也從此留在了許多人的記憶里。

那年冬天，他們到北京的一個航天站做真空實驗。航天站附近有一個發電廠。實驗時，必須靠蒸汽將實驗間里的空氣帶走，以造成局部真空。因為電廠的蒸汽大多集中在晚上排放，為了等蒸汽，每次從安裝到開始實驗，往往一干就是一個通宵。大家都累得不行，雷凡培卻總是能保持旺盛的精力。

真空實驗相當復雜，而過程則非常枯燥、磨人。“如果不是雷頭兒用他似乎是永不知疲倦的干勁鼓舞和支撐著我們，我真不知道能不能堅持下來。”一位年輕的技術員回憶說。

1998年，“神舟一號”飛船發射的前一年，發動機準時交付，并以超強穩定的動力支持，讓“神舟一號”飛船在一年后順利進入預定軌道。

正是因為親身參與了火箭發動機的全部研制過程，尤其是在發動機生產質量控制和檢測試車等關鍵環節上的事必躬親，雷凡培對于產品質量可靠性的自信，遠近聞名。最典型的例子是2002年初“神舟三號”的發射。雖然，雷凡培他們研制的發動機此前已經兩次將飛船送入太空；雖然，為“神舟三號“研制的發動機在交付時創造了組合件、焊縫和整機性能檢查一次性合格率的三個百分之百，但中國航天科技集團的張慶偉總經理依然不放心。在飛船發射的前一天，張慶偉兩次問雷凡培，發動機是否能保證不出問題。雷凡培的回答是肯定的：“只要通上電，我的發動機就能把飛船安全地送入太空。”到晚上，主管載人航天工程的一位領導又跑來詢問：“你還有什么問題感覺心里沒底，現在就請提出來!”——也難怪主管領導會如此緊張：此次發射成敗關系到國威軍威。并且，在發射那天的下午，軍委主席江澤民還將親臨現場。而雷凡培的回答依舊是堅決而肯定的。

那天晚上，在“神舟三號”飛船發射場，雷凡培以一院之長和火箭發動機專家的身份，陪同軍委主席江澤民在指揮大廳里觀看火箭升空、飛船入軌。

2002年3月27日，《人民日報》頭版頭條刊發飛船發射成功的消息和一張大幅照片；照片上，軍委主席的手與年輕的火箭發動機專家緊緊相握……

（2002年12月29日，雷凡培榮獲第十三屆“中國十大杰出青年”光榮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