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學術界批評亨廷頓“文明的沖突”論主要有三點:第一,亨氏低估了民族國家的生命力和影響力。他認為,在21世紀,文化將取代意識形態成為國際紛爭的焦點。隨著全球化的進程,民族文化也趨于弱化,代之而起的超民族國家的文化集團各自代表獨特的世界觀和價值體系。這些文化集團對內趨于協調、聯合,對外則傾向競爭、對抗,成為冷戰之后國際政治中的主要沖突源。這些跨國文化集團便是亨氏所謂的“文明”。不言而喻,這一趨勢在西方的確很明顯,例如冷戰期間建立的北大西洋公約組織、歐洲共同體和現在的歐洲聯盟,等等,都是西方文明內部整合的具體表現。然而,類似北約和歐盟這樣的多邊合作組織在非西方地區卻鳳毛麟角,惟一比較成型的東南亞國家聯盟也僅限于經濟、社會和文化方面的合作。而阿拉伯國家聯盟,伊斯蘭會議組織等根本不具備整合其成員國的性質。也就是說,至少在非西方的廣大地區,文明集團的出現和鞏固還有待觀察。目前看來,民族國家仍是國際舞臺上的主角,即使在高度一體化的西方,民族國家也遠沒有消亡。備受國際社會譴責的“美國單邊主義”就是其國家利益至上的集中表現,當前歐美對伊拉克動武問題上的明顯分歧也證明了這一點。況且,在當今世界上,多數的沖突都發生在亨氏所說的文明之內,而不是文明之間。如80年代的兩伊戰爭,90年代初伊拉克對科威特的武裝占領,非洲國家如索馬里、盧旺達的部族沖突,臺海兩岸之間的統獨之爭和朝鮮半島的持續緊張局勢,等等。
第二,亨氏的“文明”概念模糊,似乎是個文化、宗教以至種族和地域的混合體。如何區分不同文明,亨氏沒有給出清楚的界定。他列出的八大文明包括西方-基督教、伊斯蘭、印度、斯拉夫-東正教、拉丁美洲、儒家-中國、日本和可能存在的非洲文明。其中西方文明、伊斯蘭文明和印度文明基本上是以宗教信仰劃分的。然而,拉丁美洲以天主教為主,東正教也是基督教的一支,卻因文化差別被劃在西方基督教文明之外。此外,中國和日本同屬儒家文化,卻分屬兩個不同的文明,何以如此,沒有明確的解釋。
第三,亨氏強調文明之間的隔閡與潛在的沖突,卻低估了不同文化之間通過接觸、對話達到相互學習、相互合作、甚至相互融合的可能性。近代日本就是一個典型。作為一個閉關自守,具有很強東方文化傳統的民族,日本于1868年開始明治維新,全面西化,“脫亞入歐”,戰后又在美國的扶持下,迅速恢復經濟,建立民主政體,加入西方七國集團,儼然一個“西方國家”。此外,土耳其也從20年代始,通過大膽改革,政治上逐漸脫離伊斯蘭教傳統,靠籠西方,二戰后成為北約惟一的伊斯蘭教成員國。可見,文明之間互通的可能性或許比亨氏預期的要大。況且,過分強調沖突的危險性,也會加劇不同文化之間的猜疑和防范心理,從而增大發生沖突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