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營資本如何進入銀行業的爭論探討尚在進行中,而市場遠走在理論的前面。自2001年以來,德隆集團為收購有關城市商業銀行股份數度出手,其中多有成功,也有一次功敗垂成
前言
理論和現實在說什么?
【1】2003年2月的一天,中國人民銀行總部3號樓,負責城市商業銀行監管的監管二司整個下午都在開會。主題是如何對城市商業銀行增資擴股中的股東資格等問題進行監管。反復辯說中,會議一直開到日薄西山,也未形成統一意見。最后監管二司決定要將此事向更高層匯報征求意見。
在此次會議上,被反復引用的一個例子就是如何看待新疆德隆集團(下稱“德隆”)向有關城市商業銀行的滲透。從南昌到長沙、從昆明到株州,這家大型民營企業或其關系公司已經對數地城商行進行了深入接觸,或者控股,或者參股,派駐董事和管理人員,當然也包括碰壁。
市場永遠超前于理論和政策。或許德隆并不是第一家也不是惟一一家,但因為這家公司之矚目,其在銀行業的現身迅速將城市商業銀行發展乃至民營銀行的走向問題,從理論探討推向了實戰階段。
【2】在中國,民營資本到底能不能進入商業銀行業?民營資本該怎樣進入商業銀行業?這是近年來金融改革開放和民營經濟發展過程中提出的全新課題,而有關爭論始于學術界又擴至官產兩界,數度達到白熱化的程度。
隨著意識形態障礙日漸淡化,斷然否認民營資本有權進入銀行業的看法已無存身之地。事實上,由于中國金融系統的結構性失衡,人們迫切感到需要大量能夠為中小企業提供融資之助的中小型金融機構;而中國加入世貿組織之后,銀行業的開放進程需要對內對外平衡,向民營資本開放更是大勢所趨。
爭論于是變得有些技術化其實也更有現實意義:究竟是由民營資本來開辦新的商業銀行,還是暫且關閉新設之門,吸引民營銀行參股亟待改造的城市商業銀行?
前一種主張雄辯滔滔,而后一種主張有其實際基礎:中國110多家城市商業銀行系由數千家城市信用社合并而來,既有增資擴股的現實需求,又有公司化重組的現實可能。“存量改革”正是燃眉之急。
在今年初的有關學術會議上,學術背景深厚的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吳曉靈曾經表達了對于民營銀行的困惑。她即提出:中國難道沒有民營銀行嗎?民生銀行不就是民營銀行嗎?以前的大量信用社不也都是民營的嗎?中國數以百計的城市商業銀行,不是也多有民營資本參股嗎?她認為,關鍵在于銀行如何離開政府之手,真正地“民營”——也就是如何同步建立起有利于民營銀行成長的制度環境。
而早在吳副行長講話之前,去年9月,中國人民銀行發布題為《進一步發揮中小商業銀行的作用》的報告,鼓勵民營資本參股城商行的精神已躍然紙上。
【3】其實,只要承認參股現有商業銀行是民營資本進入銀行業的途徑之一,那就有一組基本問題需要回答:怎么進入?怎么鼓勵?怎么監管?
以城市商業銀行為例,在大股東地方政府一方,自然更樂于把民營資本的進入視作一筆扶危解困的善款,而非前來接管的舵手。在民營資本一方,倘不能獲得控股權或是經營權,其決策靈敏、機制靈活的民營優勢就無從發揮。
事情還有另一面,就是民營資本進入銀行業的動機。商業銀行不屬于利潤豐厚的行業,因此,產業背景的民營資本走進銀行業,使人擔心是否主要為了“貸款方便”。研究和調查表明這一動機非常普遍,往昔的實踐,特別是中國十幾年城市信用社的實踐,亦有許多血的教訓在作證明。
銀行畢竟是系統性、外部性風險極高的行業,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可以任其自生自滅。專家介紹,除去給股東及關聯企業貸款外,銀行股東有多種從銀行獲得資金的方法,在獲得銀行控制權后幾乎是輕而易舉。比如,利用承兌匯票融資(條件是銀行審查不嚴,這在控制銀行經營后可以做到)、通過關聯公司或實際擁有控制權的公司利用銀行擔保從別家金融機構融資(有金融機構擔保從銀行融資基本無須抵押)等等。如果不能從制度上解決問題,這些風險基本無法控制。
銀行業是非常特殊的行業,90%以上的資產是存款人的存款,是老百姓的血汗錢。銀行也是最依賴信用而生的一類特殊行業,其具體的運作應當受到嚴格的監管。民營資本,有否哪一部分,具備了金融信用基礎?現行銀行監管體系是否作好了監管準備?
于是,當民營資本進入銀行業已不應繼續爭議之時,我們又面臨雙重的挑戰:來自機制,商業銀行的現代公司治理結構和制度環境;來自監管,高水平、專業化的現代銀行監管體系。
【4】2002年6月,中國人民銀行頒布了《股份制商業銀行公司治理指引》和《股份制商業銀行獨立董事和外部監事制度指引》,對向股東貸款的比例、董事和監事任職制度等作了一系列規定,這是城市商業銀行增資擴股中的兩大政策依據。
據《財經》了解,在《指引》的征求意見稿中,監管當局曾有意規定一律不得向股東貸款,但此款由于遭到了所有商業銀行行長空前一致的反對而進行了修改,修改為“同一股東在商業銀行的借款余額不得超過商業銀行資本凈額的百分之十。股東的關聯企業的借款在計算比率時應與該股東在銀行的借款合并計算”。
為了防止單個股東控制銀行輕易從銀行套取資金,央行曾建議成立良好的法人治理結構需以分散化的股東為基礎。在批準新增股東時,監管當局制定了一個已成文但尚未正式下發的規定:單個法人股東(含關聯機構)持股不能超過15%,個人股東不超過5%。
在現實中這一規定很難執行。原政府控股超過15%的情形比比皆是,逐步稀釋會是個過程,新增股東對自身微弱的小股東地位難有信心。倘現有的治理結構不能確保其自身利益,迂回控股或增持便成了“合理不合法”的必然選擇。
更重要的是單個股東怎么界定,關聯公司如何確認?《財經》在調查中發現,各級監管官員普遍感到在“中國特色”的環境中,無論是在入股階段,還是在未來貸款之時,察覺并確認關聯公司都是一項極困難的工作,因為在法律上就沒有對關聯關系的準確界定,不僅監管成本無限加大,而且,往往無法奏效。
“股東監管法”并不靈驗,更難包治百病。
【5】德隆收購商業銀行股份的案例就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進入了我們視野。
作為中國最有影響亦最富爭議的民營企業之一,德隆進入銀行業的腳步從2001年下半年已經可以辨識,從彼時至今數度出手。其進入的策略、方式,視情況而不同,且漸次高調,而最終結果也不盡相同。無論何種方式,都值得關注和尋味。
迄今為止,《財經》的采訪還只能限于德隆作為先行者在城市商業銀行的進入本身,據此綴點成面,勾勒出整個畫面。而已經有德隆這樣的民營資本進入的城市商業銀行,其深層次變化如何發生,將成為《財經》今后關注的重點。
此文采訪結束,正值全國人代會通過政府機構改革方案,醞釀已久的銀行監管委員會將很快問世。中國銀行業正在步入新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