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業：民生之本

勞克遠

A

10月的沈陽已有初冬的感覺，灰色霧靄籠罩著城市，落葉沙沙掃過路面，行人裹緊外套，腳步匆匆。而一進鐵西區，卻恍然置身于仲夏假日，街頭一簇簇人群游來蕩去，道路兩側各色小攤綿延幾百米，公園里撲克、象棋、麻將一臺連著一臺，人們似乎約好了一齊從屋里跑出來，將日常生活都搬到公共場所來了。

跨入工人村王愛英的家門，一股寒意撲面而來。十二平方米的空間，老式木床搭成上下鋪，一張小方桌上擺著今天幾近古董的十四英寸黑白電視機，黯淡的墻壁似乎已將陽光吸收殆盡，室內溫度仿佛比戶外還要低些。

“這地方本來叫‘工人村，可現在成了‘度假村，除了下崗的，就是放長假的，天天禮拜天，沒班上啊，就在外面轉悠。唉，就這家，老爺們兒也呆不住，鬧心，這不，又去公園打牌去了。四十來歲的人，天天就這么混，眼瞅著就廢了啊！

”你瞅這街上一長溜，擺攤的是下崗職工，買東西的還是下崗職工，下崗的賺下崗的錢，你說這錢能好賺嗎？我呢，早就下崗了，打兩份零工，早上給一家廠子打掃衛生，晚上當鐘點工，給人洗洗衣服收拾收拾屋子啥的，一月掙個300塊，也就這樣了。可惜老頭子了，十八歲進廠，一直干車工，二十五年工齡，廠子放長假了，一個月就給150塊錢生活費。也出去找過活兒，脖子上掛塊牌子，“六級車工，給錢就干”，一站站一天，沒人雇啊！倒是有個私人招工的找他談過，一個月400塊，可是得先交2000塊押金，你說就我家這條件，哪來2000塊呀！再說了，怎么咱們給人家干活，倒要先給人家交錢呢？憋屈啊！

“孩子明年就上初中了。唉，苦了這孩子啊，一年吃不上幾回肉┅┅全沈陽，就數鐵西豬肉最便宜，可有幾家吃得起呢？”

鐵西的廠子聽說都要搬遷了，騰出地方招商引資。不管廠子搬到哪兒，只要還能讓上班，多遠我們都去！唉，眼瞅著就該給暖氣了，暖氣費又得幾百塊，不交錢不送氣。

“聽說阜新給每個下崗職工分幾畝地，工人變農民，咳，如果廠子真的沒希望了，要是給我家十畝地，我也種地去！”

全國兩千萬下崗職工中，王愛英的處境頗具代表性：下崗后實現了“再就業”，卻缺乏固定的工作崗位和穩定的收入來源，按國際通行統計口徑，他們處于“不充分就業”狀態，掙扎于貧困線邊緣。另有一些下崗職工如王愛英的丈夫，長期求職未果而灰心喪氣，索性退出勞動力市場，不再繼續尋找工作，成為所謂“喪失信心的勞動者”，導致永久性的失業與貧困。

下崗職工曾長期生活于封閉的“單位體制”中，低收入，低風險，教育培訓不足，市場意識匱乏，一被拋入全面開放、高度風險、競爭激烈的市場經濟中，在物質資本、人力資本、社會資本等方面的劣勢全面暴露，往往淪為弱勢群體，最需要社會保障這張“安全網”，但由于歷史原因和體制問題，社保基金欠賬嚴重，致使“安全網”覆蓋范圍相當有限。

十六屆三中全會強調“加快建設與經濟發展水平相適應的社會保障體系，完善企業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制度，健全失業保險制度，繼續改革城鎮職工基本醫療保險制度，完善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制度，采取多種方式包括依法劃轉部分國有資產充實社會保障基金”--王愛英們可望從容度過人生的冬天。

B

“種地？”張大軍摘下安全帽，拿它當凳子坐下，狠吸了兩口煙，“難啊！”他當場算了一筆賬。

收入：4畝小麥，畝產400公斤，總產1600公斤，按每公斤1.2元折算，合1920元。

支出：農藥，120元；化肥，180元；種子，60元 ；水、電、機械、柴油，180元；農業稅、三提五統及其他各種收費，500元。

結余：880元。

“種四畝地，累死累活，一年下來，也就能剩一千四百斤麥子，吃飯是夠了，就是手里沒有活錢呀！”

“所以說，還得出來打工啊！”張大軍又算了一筆賬：“在建筑工地干，一個月工資有500塊。住工棚，房錢省下了；大伙兒每月交120塊伙食費，買糧買菜連雇人做飯；買煙、坐汽車、打電話，還有辦證，亂七八糟的，一個月也得50塊吧。順當的話，一年凈掙4000塊呢！”

“可在外面也有三怕，”張大軍嘆了口氣，“一怕找不著活兒，二怕干完活兒了包工頭不給工錢，三怕查這證那證，弄不好就被抓起來送回家，還得自己出路費。”

農業利益比較低下，農業勞動力向非農產業轉移是普遍趨勢，由于鄉鎮企業吸納就業能力下降，大批農民涌入城市尋找工作機會，已經形成一個七千萬人的民工階層。民工多數從事臟累險的低端體力勞動，處于勞動力市場的最底層，組織資源匱乏，談判力量薄弱，合法權益常常遭到侵犯。全國總工會調查顯示，2002年民工被拖欠的工資總額達400億元，這意味著一千萬個張大軍整整一年的汗水白流了。

此外，形形色色的收費、簡單粗暴的管理、或明或暗的歧視，也是張大軍們心頭揮之不去的痛。十六屆三中全會肯定了農村富余勞力在城鄉之間雙向流動就業的積極意義，強調“取消對農民進城就業的限制性規定，為農民創造更多就業機會，逐步統一城鄉勞動力市場，形成城鄉勞動者平等就業的制度。”

十六屆三中全會特別指出，“在城市有穩定職業和住所的農業人口，可按當地規定在就業地或居住地登記戶籍，并依法享有當地居民應有的權利，承擔應盡的義務。”——這意味著張大軍們有可能成為所在城市的真正主人。

C

“失業率數字？我這兒從4％到14％都有，你需要哪一種？”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的一位專家啪地一聲合上手里的卷宗，“問題是，目前我們連統計口徑和理論平臺都沒有統一！”

官方公布的全國城鎮登記失業率為4.0%，而據第五次人口普查資料推算，我國城鎮實際失業率大約為8.3%，中國社會科學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在福州、上海、沈陽、西安和武漢五城市所做調查結論則更為觸目驚心：五城市16～60歲之間的勞動年齡人口的失業率超過了14%。以上僅僅是城鎮的數字，而農村4.2億勞動力中，至少有1.6億屬于過剩勞動力。這還僅僅是存量問題，增量方面，我國城鄉每年新增勞動年齡人口兩千萬，這一態勢將一直持續到2008年。

我們在政策實踐中長期存在不同程度的“以經濟增長為龍頭”的傾向，以為只要抓住這個“主要矛盾”，其他問題自然迎刃而解了，但事實并不如此簡單。

中國社會科學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所長蔡指出，經濟增長并不自動導致最大化就業，不同的經濟發展戰略、不同的經濟增長模式，通常導致不同的就業結果和社會經濟后果。蔡主張，從我國轉型期現實出發，應堅持“就業優先”的原則，將“充分就業”作為一項經濟政策目標單獨提出，并置于諸項政策目標之首。

十六屆三中全會特別強調“要把擴大就業放在經濟社會發展更加突出的位置”，并首次提出實施“積極的就業政策”。新的就業機會從哪里來？十六屆三中全會指出，“改革發展和結構調整都要與擴大就業緊密結合。從擴大就業再就業的要求出發，在產業類型上，注重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在企業規模上，注重扶持中小企業；在經濟類型上，注重發展非公有制經濟；在就業方式上，注重采用靈活多樣的形式。”

蔡對此頗有感觸：“從比較優勢和擴大就業出發，我國應優先發展就業彈性大的勞動密集型加工和服務業，但全國大多數地區在制訂經濟發展戰略時，幾乎都將我們本不具比較優勢的汽車、化工、微電子等資本密集型產業設定為本地區的主導產業。”由是觀之，十六屆三中全會后，地方政府應該考慮調整發展規劃與戰略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