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想忘不能忘的傷痛

顏　夏

有位朋友去見某跨國公司北方區的渠道經理，回來后沒像以往那樣夸這些外企精英們如何地博學儒雅，玉樹臨風，或是世事通曉，人情練達，而是面露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說了一句：“世界上怎么會有人長得那么丑？”然后形容當時的心情：“覺得心突然一下跳得很快，然后就痛了起來。”我的這位朋友靠拉單子討生活，跟人混得臉熟才能吃飯，隔三岔五就要約見客戶，算得上見過世面的人。她這樣一說，我很是好奇，終于有天找到機會引見了一下。

我的感覺和她還不能說完全相似。我是剎那之間，心完全停止了跳動，若干秒之后重新起搏，隨后才是隱隱生痛。說人家丑實在是不公平, 因為審美的標準經常是因人而異。客觀一點來說，我朋友的這位客戶只是在五官的比例和組合方式上別出心裁，讓人乍一見怦然心動，再見時仍然有一種想忘不能忘的傷痛。

隔了一個多月的光景， 朋友告訴我簽了一筆很大的單子，要我猜簽了哪個客戶。我想也沒想便說是“心痛”，我的朋友驚訝之余自己也覺得有些不解：“半年里見過的客戶，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為他做銷售計劃也是盡心盡力，沒想到合作這么順利。什么是“Over Expectation( 超出期望值)？大概這就是。”至于為什么偏偏是“心痛”給我們留下深刻的印象，或許是因為他以自己的方式和別人不一樣，而從泛泛的客戶群中脫穎而出。

第二天在辦公室我特意在我們那層轉了一圈，看有沒有哪張臉能給予我視覺上的新奇。結果發現所有的臉——不管是俊俏些的，還是遜色點的，都是同樣的神態和表情：沒有喜，也看不出悲，似乎大家都深思到了極致，以致有些呆滯；所有人的手都緊緊地攥著鼠標，擺出一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架勢。但作為常年和鼠標“牽手”的人，我深深知道：加班加到十一二點，你和電腦絕對不是“相看兩不厭”的關系，尤其是時間將近午夜，報告好不容易做完，而電腦突然死機，你碰巧沒存盤，那時候把電腦從十九層樓扔下去的心都有，最好自己也跟著跳下去，算是“徇情”，一了百了。或許就是在和電腦長相廝守的過程中，我們的面相慢慢和顯示屏靠近：呆板，直接，模式化。總之那天我轉了一圈，感覺就像看電影里的群眾演員，有數的概念，卻沒有個體的印象。剎那間我覺得丑得讓人心痛也是一件不尋常的事情，至少能讓你從無數個人的背景中跳出來。

而我們度過的日子何嘗不是？無數個朝九晚五就那么重復著過去，問你哪一天特別，就像問你哪天早上經過十字路口時紅綠燈亮得特別一樣幾乎沒什么意義。可是這樣的日子畢竟存在，而且很多時候它們伴隨著傷痛。悲劇往往比喜劇更打動人心，在記憶這方面，此論斷同樣成立。我記得工作的第一年,我在報表上犯了一個小錯誤,導致整個部門的財政預算出現偏差。那年的3月11日,也就是錯誤被發現的日子,被我定為個人恥辱日,讓我終生難忘。而對面財務部的某位財務經理，也在不久前經歷了一個心痛之日——在曠日持久的二線經理頭銜的競爭中敗下陣，大半年的心血付諸東流。我記得那是一個十月里的好天氣，三里屯一帶陽光喜人，這位財務經理被部門里的三大美女簇擁著，卻依然一路長嗟短嘆，弄到最后我覺得漫天都是六月的飛雪，而這位七尺男兒正在上演一出CBD的竇娥冤。同等程度的傷痛，對于一個財務人員，可能是重復做入本年度賬目里的一筆收入；對于一位銷售人員，可能是一筆失之交臂的大單子；對于一位秘書，可能是一張應該在早上九點發出卻忘了發送的傳真。每個人的職業生涯中都有自己的傷痛，受傷時疼，傷好了會留疤；時間可以幫著療傷，疤痕卻讓人不能不想。但就是這種傷痛幫助這些本該平凡的日子不會被遺忘，讓你時時保持警覺醒，不再馬失前蹄。

這世界有一種想忘不能忘的傷痛，證明我們的心還沒有完全麻木。如果因為這種痛，生出一張意料之外的訂單，或是一個使人終生受益的教訓，倒也不失為一種“先痛，然后快活著”的歡喜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