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陶醉已成回憶

史志欽

1999年1月是多么令歐洲人陶醉的日子。被認為能為歐洲經濟復蘇帶來契機的歐洲單一貨幣歐元啟動，它給歐洲人帶來了美好的憧憬。然而，如今這種陶醉似已成為遙遠的回憶。

過去5年中，歐元區12國的經濟表現一直令人極其失望，德國和法國首當其沖。不久前，歐盟委員會發表經濟預測報告，預計今年歐盟經濟增長為0.8%，歐元區經濟增長不超過0.4%，法德兩國分別為0%和0.1%。法德兩國經濟約占歐元區的一半，如果它們不能恢復能力，歐元區前景將非常悲觀。歐洲綜合癥，這個為1980年代歐洲經濟低迷而造的詞匯現在似乎又回來了。

這一切引起了法德兩國關于經濟改革的激烈辯論。10月17日，德國下院批準一系列勞工和稅收改革，旨在推動施羅德今年年初出臺的“2010年經濟改革計劃”。在法國，總統希拉克也在追求自己的改革，政府美其名曰“2006年計劃”。但兩國都面臨著反對黨、公共部門工人、工會及其他各種改革計劃持有者的反對。

對于歐洲兩個大國的經濟疲軟，人們提出了各種各樣的解釋。首當其沖受到指責的是歐洲中央銀行，其“過分的”貨幣緊縮政策飽受詬病。德國的實際利率一直很高，通貨膨脹極低，而歐元區的平均通貨膨脹保持在2%以上。這樣，法德兩國就自然對單一貨幣的伴生物《穩定與增長公約》提出質疑，認為它約束了兩國的財政政策。

依照公約，兩國預算赤字不能逾越GDP的3%這一“神圣門檻”，否則將受到懲罰。但現在法德兩國均難以支撐。兩國均認為，鑒于歐盟穩定公約已經制定多年，而且目前國際國內經濟環境都已發生巨大變化，因此有必要修改穩定公約，以適應變化了的形勢。

此言出自歐元區兩大國首腦之口，預示著穩定公約的不祥前景。如《經濟學家》載文指出，這雖不是《穩定與增長公約》的終結，但也許是其終結的開始。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當初公約首先是在德國的堅持下而被采納的。由于德國有長期的財政緊縮措施，希望新貨幣和馬克一樣堅挺，為此，德國前財長魏格爾首先提出了由首批實行單一貨幣的國家簽訂一項“穩定公約”的建議，要求成員國做出承諾，在1999年實行單一貨幣后繼續執行嚴厲的經濟政策，保證財政平衡，并規定在財政赤字擴大時必須采取一系列措施，否則將受到制裁。

如今，德國似乎應驗了那句古訓：“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經濟的持續低增長意味著它現在已無力維持3%以下的標準。據歐盟最近預測，德國將要第三年違反該規定，而且還會持續到2004年。根據規定，歐盟委員會很快會對德國提出強制性預算削減要求，這是實施罰款前的最后一步。

就在半年前，德國財政部長還信誓旦旦地保證“盡管德國出現了財政赤字，但我們還會不遺余力地支持穩定與增長公約”，因為公約對于歐洲經濟和政治穩定至關重要。然而，時隔不久，他不得不改變腔調，說在削減赤字問題上竭力合作的各國不應遭受制裁。但歐盟委員會官員并不為其所動，一官員譏諷道，你們“就像跟自己的孩子打牌一樣，如果他們輸了就要重新洗牌”。

比較幸運的是，在這場爭吵中，德國有法國這個伙伴。法國甚至比德國更接近于罰款的程度。歐盟委員會建議，2004年法國應該把其結構性赤字削減為GDP的1%，但法國予以拒絕。它也已是連續第三年突破這個門檻。

法國的行為使事態演變成危機，于是歐盟財長們不得不把關于懲罰法國的投票推遲到11月底。屆時，歐盟委員會也會根據同樣的條款提議對德國施加強制措施。如歐盟委員會一位高官指出的，這個條款是實施財政制裁前的最后一步。

理論上，如果下一步援引法律程序，其他的歐元國將在明年1月進行表決。但在實踐中，這幾乎不太可能，主要是因為歐盟的表決程序過于復雜。去年6月，歐盟委員會已注意到法國要突破2004年的門檻，建議法國加以控制。但當10月歐盟委員會宣布法國沒有遵循委員會的建議時，其建議實施的強制措施卻也只是法國政府能夠接受的非實質性措施，以避免雙方發生沖突。

同樣，如果歐盟委員會在11月底與德法兩國發生沖突，贏者仍然可能會是德法兩國，因為無論是制裁還是強制削減預算，都必須得到成員國的批準，兩大國勢必會在其伙伴之間贏得足夠的支持。

但是法德的任何“勝利”都將威脅穩定公約的存在。那么，這意味著穩定公約的死亡嗎？迄今為止，歐盟委員會一直宣稱照章辦事，但如果其建議措施被證明為軟弱無力，那么公約必將變為沒有牙齒的老虎，會慢慢地演變成一種寬泛的行動原則，而不再是其創始者所追求的法律工具。這樣，公約最終必會走向徹底的崩潰。

（作者為清華大學國際問題研究所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