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 午
劉全恨死了老李,不是咬牙切齒那種恨,是恨之入骨的那種,直想食其肉寢其皮方解胸中塊壘的那種。
這老李不是別人,正是劉全過去的恩人,他的老局長。
說起來老李對劉全是有知遇之恩的。當年劉全一介布衣,從大山溝里跑出來,在建筑工地上一身泥漿地和水泥、搬磚頭,閑余時間還讀書作詩,在本地的報紙副刊上時不時地釘塊補丁。如此,引得老李刮目相看。當然,若非友人推薦,老李也無暇把目光放在報屁股那兒一個無名鼠輩的身上,其間還有更深一層的原因:他和劉全是老鄉(xiāng)。窮山僻野出龍鳳,自然讓老李情有獨鐘,于是親自出馬,招工轉干一路馬不停蹄,劉全就此脫胎換骨,小鯉魚跳了龍門,詩人的桂冠也戴在腦袋上了。
如此這般,劉全豈有不感恩戴德之理?
這劉全確也是個人才,在機關混了幾個月,會議紀要總結報告等等觸類旁通,不僅章法合理,更兼略具文采,引得大小頭腦交口稱贊,不管哪個領導要講話稿,都沖劉全一人來,劉全也不抱怨,通宵達旦忙得不亦樂乎。領導夸他:
"小劉,妙筆生花,咱們局頭號秀才啊!"
劉全靦腆地說: "哪里呀,離領導的要求還差得遠呢。"
領導一聽這話,更加賞識幾分:
"好好干吧年輕人,前途無量啊。"
老李自然對劉全是一百個滿意,不僅僅在于他手中有支鐵筆桿,更在于他謙恭為人,腿勤手快,大事能獨當一面,小活如掂茶倒水抹桌拖地,也干得熱火朝天。老李暗自得意,一為伯樂識得千里馬,證明自己有魄力有眼光;二為給家鄉(xiāng)人做了貢獻,日后衣錦還鄉(xiāng)起碼不聽風涼話。老李想,這小伙子是塊好料子,逮機會先把他提到中層干部崗位上來,為他的長遠發(fā)展打下基礎。
劉全當然明白老李的心思,老李的一個眼神一個微笑都逃不過他的法眼。在機關混久了,劉全扔下了酸詩把勁往琢磨人上使,他這才發(fā)現(xiàn)他這方面的天分遠勝于寫詩的潛質。劉全出身低微,在人前裝孫子習以為常,尤其對老李,他畢恭畢敬,唯命是從,像個地道的勤務員;鞍前馬后,體貼入微,像是兒子對老子……對劉全來說,這算啥呢?比拎泥兜搬磚頭省勁多了!
果然時間不長,劉全就當了辦公室副主任。
在所有人眼里,劉全是未來的主任直至副局無疑,仕途廣闊一馬平川。然而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還沒等老李把他作為正科級干部人選提出來,老李倒先病倒了,無法繼續(xù)工作,劉全只覺后背一空,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少了一座山。
一日在醫(yī)院,老李語重心長地說:
"小劉啊,工作別松勁,等新局長一來,我就向他推薦你。"
劉全掉了眼淚:
"李局長,不,李伯,您的恩情我沒齒不忘!"
新局長走馬上任,新老交接就在醫(yī)院進行。豈料小道消息不脛而走,把劉全氣得差點沒吐血。原來老李推薦的不是他,而是保衛(wèi)科的混混陳剛。這不是把他當猴耍了嗎?
劉全一氣之下再也不登老李的門了,甚至生了病連老李就診的醫(yī)院也不進,寧可舍近求遠……明里暗里,把個老李損得豬狗不如。相反,陳剛倒是對老李感激涕零了……
恨得牙根癢癢之時,劉全的官運來了。新局長主動找他談話,夸他業(yè)務精干、待人寬厚云云,主任的烏紗不費吹灰之力落到了他的頭上。而那個陳剛,則連保衛(wèi)科也沒待下去,被貶到一個差額撥款的二級機構餓肚子去了。
真像一場夢啊!不,做夢都沒想到!劉全不由感慨:慧眼識才者,新局長也!
數(shù)年后,劉全如愿以償當了副局長,而老李卻將要跨過陰陽界了。這天,老李的家屬親自到機關請他:"劉局長,老李他快不行了,臨走前……他點名想見你一面……"
劉全本欲推辭,轉念一想,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沒準他還要向自己懺悔呢。再說,他也不能做得太絕,讓人家說他沒肚量。
病床前,老李屏退左右,只留劉全一人。老李使盡全身力氣,說:
"小劉,你當了副局長,我……我高興……當年,我故意制造誤會讓你恨我,因為……新局長和我……曾經是死對頭……你恨我,疏遠我,新局長就不會……懷疑你是我的人了……"
劉全傻了。還沒等劉全回過神來,老李已經咽氣了。
老李追悼會那天,劉全哭得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