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戶

醫生摸了摸小刀媳婦的肚子，很有把握地說：放心吧，肯定是個兒子，我當這么多年醫生了，敢打保票!站在—邊的小刀不禁浮想聯翩：我李小刀也有后了!

產房外，小刀感慨啊。唉，這么多年過去了，這下好了，我將有兒子了，我要讓他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他肯定長得風流倜儻，他要上北大，考上了我寫一牌：李小刀之子，北大中文系，750分。然后我把這牌掛那小子身上，拉著他在滄州，轉啊轉，哈哈哈哈……他學習不好怎么辦?那好辦哪，他說不定又有什么別的才能呢，少年才子？ IT神童?武術冠軍?影壇新星?……

又是醫生，另外一個，伸出頭來對在門外搓手、咂嘴、來回轉的小刀說：恭喜，母女平安。

按俺們村上的說法，小刀成了一個絕了后的人，簡單來說，就是絕產。在鄉間，有許多關于絕產的惡毒說法，千百年來，對俺們村上人而言，還有什么比說一個人絕戶更惡毒、更能從根本上打擊—個人尊嚴的嗎?

其實依小刀本意，本來這兒子、女兒都是一樣的，現在只要有人說想要個兒子，眾人必斥之為“重男輕女”，這就有點兒過了。想要個兒子就是重男輕女嗎?不見得。因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比如，希望生個兒子以后好一塊兒看球喝酒，這與村上希望生個兒子傳宗接代是不一樣的。生個女兒，以后逛街吃零食挑衣服，這不都便宜孩子她娘了嗎?

女兒一天天大了，小刀媳婦常常把小刀在產房外的遐想當成小刀“重男輕女”的靶子來射擊，說到恨處，不惜以“等女兒長大后我告訴她”相威脅。小刀只得一再解釋，想要個兒子不假，但絕不是重男輕女，再說，那只是想想，女兒降生后，還不是疼到心里去?

過年回家，遇到一位多年前的同學，小刀很激動，不停地問著他的情況，當那位同學說他家生了個女兒時，小刀脫口而出：呀，和我一樣，“絕戶”了，沒想到此言一出情勢大變，那位同學已是變了臉色，咬著牙說：我們家還要二胎呢!小刀什么人?聰明人哪，看出來了，知道說走嘴了，急忙堆著笑跟人家不停地說：那是，那是，那是……

回來后，小刀這個后悔喲，唉，你不把絕戶當回事人家當啊?你怎么能用“絕戶”來開玩笑呢?后悔之余，小刀又想到，唉，這有的人哪，活得可真累，自己這輩子還不知道怎么著呢，惦記下一代了。再說了，你生兒子你不絕戶，誰能保證你兒子不絕產?什么年代了?生兒子樂一陣兒，生閨女樂一輩兒，看公公難當還是老丈人難當!光買房就得愁死你，怎么這么想不開啊?

當然，對人家什么官什么款來說，自然是希望有人來繼承“家業”的了，小刀一介布衣，只要女兒健康，長大后珍惜自由、民主，懂得自己的權利和義務，不是個愚民，那就可以了，我再留給她一屋子書，孩子，咀嚼去吧。在鄉間，有一條標語刷得好啊，刷到俺們“絕戶”人民的心里去了，每當小刀坐在車上從這些標語前駛過的時候，都會會心一笑。孩子是神仙給我們的珍寶，好好珍惜吧，人家標語上不是說了嘛——

“女兒也是傳后人!”

回來后抱女兒在懷，看著她的眼睛，小刀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個“絕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