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丟官記（三則）

雷長風

給縣長帶個好

某縣豫劇團青年女演員小菊仙，因在《抬花轎》中飾演狀元的新娘而一炮走紅，成為該縣一顆耀眼的明星。她那優美俏麗的唱腔、風情萬種的表演、嫵媚多姿的扮相，令許多戲迷為之傾倒。尤其是她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讓人覺得那是勾人的招手、甜蜜的小口。這個色藝雙佳的尤物，走進了許多男人的夢里，然而，遺憾的是誰也無福消受。最愛聽戲、又最會欣賞女人的牛縣長自從看了她的演出之后，一股強烈的欲望從心中升騰而起，接下來，經過觀摩演出、領導接見、宴席招待、合影留念等層層鋪墊，很快就與她達到了“零距離”。為了掩人耳目，牛縣長特地在30公里外的市開發區買了一套別墅，二人常常在此幽會，盡管十分隱秘，還是泄露了出去。老牛啃嫩草的緋聞在全縣傳開之后，小菊仙非但沒有身敗名裂，反而身價倍增，一些跑官買官者見了她就像見了縣長，點頭哈腰，恭維備至，爭先恐后表現自己，都想給她留個好印象，讓她吹吹縣長的枕頭風。特別是幾個局委干部通過這個“綠色通道”一步登天之后，全縣便傳出了這樣的順口溜：給牛縣長送十萬元，不如小菊仙進一言。

某鎮馬鎮長早想進縣城弄個“肥差”，也曾趁牛縣長岳父去世和兒子結婚送過兩次紅包，可一直不見動靜。正在一籌莫展，突然天賜良機，端午節期間鎮上廟會，附近幾個村集資唱五天大戲，幸運地請到了小菊仙率團前來演出。一見小菊仙，馬鎮長像李蓮英見了西太后，奴才似的跑前跑后，在鎮政府給她安排單人小灶，從市三星級酒店請來特級廚師親自掌勺；騰出秘書辦公室讓她單間另宿，床上用品全新購置；又讓通訊員打水掃地疊被褥，伺候得無微不至。演出時一到小菊仙出場，馬鎮長就站起來帶頭鼓掌，并環顧四周示意大家共同響應。一段戲唱完后，掌聲往往經久不息。角兒都是捧紅的，當紅的名角兒也需要在捧中發紫，馬鎮長這一手，正好撓到了小菊仙的癢處，讓她心里無比愜意，激動得直夸馬鎮長在群眾中有很大的號召力。馬鎮長也暗暗得意，心里說，這一回燒香總算找對了菩薩，只要她在牛縣長面前美言幾句，自己的晉升絕沒有問題。眼看要馬到成功，一只腳已踏上錦繡前程，他捺不住心中激動，隨口哼起了小菊仙的唱詞“大姑娘我今日里，八面威風……”

劇團演出結束要返回縣城，馬鎮長讓司機用專車去送小菊仙。臨上車時，馬鎮長握著她的手依依不舍，總覺得有話沒有說完，可又不知道從哪開口。他打開車門，小菊仙正欲鉆進車內的一剎那，馬鎮長心里那句話脫口而出：“請給牛縣長帶個好！”小菊仙瞥一眼車周圍送行的一大群鎮領導，臉刷一下紅了，憤怒地瞪一眼馬鎮長，“砰”地甩上車門悻悻而去。

不久，全縣機構改革，鄉鎮合并，馬鎮長和那個鎮政府同時消失。

水平有限

子虛縣工商局局長吳有仁，剛剛三十六歲，有文憑，有職稱，有派頭，有能力，還有人人皆知的兩大特點，一是有個說話先點頭微笑的習慣動作，沒一點官架子；二是有句口頭禪叫“水平有限”，從不在任何場合抬高自己。比如，有人說他工作干得好，他總是謙虛地說，不行不行，我水平有限，全靠大家努力；有人說他很會處理人際關系，他也謙虛地說，不行不行，水平有限，跟你差遠了……古往今來很多人一當官就愛聽順耳言、奉承話，吳有仁也深知眼下本縣某些領導的用人規則是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于是他更加處處謹小慎微，畢恭畢敬，使得歷屆領導都對他很感興趣。所以他兩三年一個臺階，仕途非常順利，從工商管理員到鄉鎮工商所副所長、所長，再到局辦公室主任、副局長，一路綠燈升任局長，成為縣里握有實權、赫赫有名的人物之后，他仍然韜光養晦，“水平有限”不離口，活脫脫一個謙謙君子，順理成章，去年被推薦為市工商局的后備干部，成了這個小縣城前途無量的一顆新星。

市工商局新任女局長米格蘭，來自省城某大公司公關處，據說很有些背景。她是那種讓男人一見就覺得似曾相識的漂亮女人，所以也具有漂亮女人的共同特征：很愛面子。一天，米局長來子虛縣工商局視察工作，吳有仁局長為了給新來的米局長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匯報時如數家珍，天衣無縫，匯報之后說我們水平有限，請領導多多指示。從米局長燦爛的笑容可以看出來，她對子虛縣工商局的工作還比較滿意。

中午盛宴款待，安排得恰到好處。菜不太多卻很精致，酒是“干紅”，養顏健脾。喝酒時，米局長擺出巾幗不讓須眉的架勢，杯杯見底。特地前來作陪的縣長連連稱贊：如此豪爽，大家之氣！吳有仁不知道米局長酒量大小，見她已是滿面緋紅，惟恐她酒醉失態，形象受損，想趁機拍拍馬屁，在幾個副局長紛紛敬酒時，趕忙站起來勸止，本想說局長酒量有限，誰知卻順嘴滑出來一句：米局長水平有限……話一出口，便覺失言，急忙打住，為時已晚。米局長臉色頓時變紫，一圈人呆若木雞。短暫的冷場之后，人們為掩飾尷尬，紛紛端起杯說：喝酒，喝酒……

半年后，米局長考察完各縣、區工商局領導班子，決定進行調整，在研究吳有仁的任用時，米局長首先談了自己的看法：這個人，不適合當一把手。面對與會者驚疑的目光，她斬釘截鐵地說：“水平有限！”

縣長吃雞頭

縣政府辦公室主任李幸福，16歲進政府大院給老縣長當通訊員，擦桌、掃地、提茶壺、端盤子。老縣長是解放初參加工作的老干部，出身貧寒，文化不高，為人豪爽，愛說笑話，與群眾打成一片，待下級像親兄弟，臨退下來時念李幸福八年辛苦，提他當了辦公室副主任。多年潛移默化，李幸福養成了與老縣長一樣的脾氣，平時愛開玩笑，不拘小節，酒后尤甚。同志們知其心地良善，說深說淺，從無人與他計較。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如今，千年媳婦熬成婆，坐上了正位的李幸福，成了政府大院里正副科級干部中惟一一個品性謙和、人緣極好、從不看人眼色說話的元老式人物。

一次次改革，沒改掉李幸福愛開玩笑的脾氣；一茬茬換縣長，沒換掉李幸福辦公室主任的位子。李幸福也沒什么官欲，總覺得隔三差五與伙計們喝點小酒，開開玩笑，大家樂樂呵呵，這才是有滋有味的日子，從來沒想過玩笑也不是隨便開的。

新任縣長馬躍是個年輕的碩士，不茍言笑，很愛面子。一日馬縣長請幾位鄉鎮長和黨委書記喝酒，李幸福仍像過去一樣充當大通訊員的角色，跑前跑后，安排得滴水不漏，八個涼菜上來后，仍然在末座作陪。喝起酒來照樣談笑自若，無所顧及。酒至半酣，上來一道特色菜“香酥雞”，李幸福放下酒杯說：吃口菜，不算賴，來，吃雞吃雞！然后夾起雞頭給縣長，夾個雞腿放在自己的碟子里，說：“馬縣長，你是領導吃個雞頭，俺跑腿的吃只雞腿。”眾人皆笑，說老李真是活寶。馬縣長臉刷地紅了，為掩飾尷尬，端起酒一飲而盡。

不久，李幸福在沒任何思想準備的情況下，突然被調到深山區一個最貧困的小鄉當了鄉長。前幾任辦公室主任都功德圓滿，提拔重用，惟有他被平調外任，眼看就船到碼頭車到站，卻被貶了出去，心里總想不通，整日以酒澆愁，郁悶不樂。一天酒醉后向好友吐露心跡：“縣長為啥要和我過不去？”友說：你讓縣長當“雞頭”，冒犯虎威，這事傳得滿城風雨，早成了咱縣的典故，發配你還是輕的。以后要把好嘴關，開玩笑也要看準對象，摸透脾氣。李幸福頓然醒悟，方信“官場險惡”、“禍從口出”的厲害，從此戒掉了愛開玩笑的老毛病，在任何場合都沉默寡言，一臉嚴肅。

鄉長換屆選舉時，李幸福差兩票落選，被淘汰出局。誰知，馬縣長見到他竟語重心長地說：“老李呀，你落選的原因就是不平易近人，愛擺官架子，嚴重脫離群眾，這個教訓要認真記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