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輾轉

邢　可

幾十年的夫妻生活中，不知要發生多少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事情，但在我腦海里，最深刻最清晰最難忘最甜蜜的記憶，還是婚前那一晚上。

那時我剛超期服役，部隊領導批準我探家，這正好遂了我父母的意，他們早就寫信叫我回家相親、訂親。

我坐了幾天幾夜的火車，下車時，西山的太陽已有半邊臉兒羞羞答答地縮到了山尖后面。車站離我家還有幾十里山路，又沒有汽車，我必須在車站附近的村莊找個地方住下。那是個小站，站邊的村莊也不大，連個正式的旅社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家的土墻上用白石灰寫有“住宿”兩個字。

我走出車站的時候，發現身后不遠處有個年輕姑娘，胳膊上挎個包袱。我往村里走，她也往村里走，最后我倆不約而同地住進那家“旅社”。說是旅社，其實就是兩間草房，里間靠窗的地方有鋪大炕，炕上鋪有高粱桿編的席子。房里有盞小煤油燈，晚上也亮著。

姑娘進屋之后，略微看我一眼，就在炕西頭靠墻的地方躺下了。我見她躺下，也只好靠東墻躺下。

初秋的天氣，說冷不冷，說不冷也有點涼涼的。窗外沒有月亮，但天不太黑。姑娘和衣躺著，半截被子蓋著上身。我也沒脫軍裝，但沒蓋被子。炕邊桌上的煤油燈，像螢火蟲似的，卻盡職盡責地亮著。

姑娘很快就睡著了，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我卻怎么也睡不著。在部隊三年多，不僅沒有機會接近女性，連看見的機會都極少。所以，部隊有句笑話說，一頭老母豬跑進軍營，都會被當成美女。而今天，我一個24歲的大小伙子，獨自守著一個年輕姑娘，還是一個挺好看的姑娘，我咋能睡得著呢？即使我是一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不會干出下流的事情，但那姑娘的青春氣息，也足以令我想入非非，輾轉難眠。我心里有種莫名的緊張和激動。開始，我把她當成妹妹，跟妹妹睡在一起，自然要老實；后來我忍不住，又把她當成表妹，但對表妹也不能亂來，無論是姑表還是姨表；再后來，我又把她當成情人，我和情人睡在一起，心里自然感到甜蜜美好。但我還不滿足，我又想，如果她是我的新婚妻子多好，我們就能緊緊地擁抱接吻，想干啥就干啥。

想到這里，我感到一陣臉紅，心里嘭嘭亂跳，我偷偷睜開眼看看她，她仍然安詳地睡著，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我輕輕翻了個身，把背對著她。我想睡覺，卻總是睡不著。我開始罵自己，在心里暗暗罵自己沒出息。罵歸罵，我還是睡不著，我又把身子翻過來，面對著她，看她睡得香香甜甜的樣子，聽她均勻的呼吸聲。聽著聽著，我有了一種家的感覺，仿佛她真的成了我的妻子，睡在我身邊。有幾次，我差一點沖動地爬過去摟住她。

我就這樣輾轉著胡亂想著，幾乎一夜沒睡。

第二天早上姑娘下炕的時候，我猛地坐了起來。她對我笑笑，我也還她一笑。但我知道，我的眼睛一定是紅紅的。為了掩飾我的窘態，我說了句：“你睡得真香。”

“有解放軍同志為我站崗，我能睡不香嗎？”姑娘微微一笑說，同時看我一眼。這時我才發現，這姑娘大大的眼睛，雙眼皮，臉蛋白白的，是個挺漂亮的村姑。

姑娘匆匆地走了，我也不無惆悵地離開那難忘的地方，往家里趕。

三天之后，母親安排我與鄰村一位姑娘“見面”。出現在我面前的姑娘，竟然是那天同我同宿一夜的她。結果可想而知。一年后，我們就雙雙步入了洞房。

婚后我問她：“如果那天晚上我不老實，你會不會喊叫？”

“你不會的，我相信你不會。”她平靜地說。

“如果我真的那樣干呢？”我又問。

“我當然要喊叫。”她說。

“為啥？”我緊追不舍。

“為啥？你說為啥？”她反問我說，“就是我心里想當你的媳婦，我也要喊叫，要不你還會要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