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紀忠屬于中國近代史上生于亂世而希望有所作為的一代知識分子。余紀忠的一生,即是一頁中國知識分子憂國愛國報國,追求民主自由正義的歷史寫照。
余紀忠1909年生于江蘇武進,就讀于東南大學時,多次參加學生運動。因不滿政府外交政策軟弱,有一次還與大批學生沖進當時的外交部長家中。后來在街道上被追捕,幸好躲入一間民宅,才免于被捕。
生于亂世,他無法安靜當一個書生,決定投筆從戎,到了胡宗南部隊。胡看他不是一個亂世武夫,就勸他出國讀書,學得更多知識再回來報國。余紀忠乃轉赴英倫,就讀于倫敦政治經濟學院。“七七事變”爆發時,他聽到消息,不顧中國的港口已經被戰火封鎖,搭船近月,輾轉緬甸,回到中國,參加抗戰。
抗戰勝利后,他奉派赴東北參加接收工作。當時蘇聯占領沈陽,情勢相當復雜,為了讓中國人了解國事,他在沈陽創辦了生命中的第一份報紙《中蘇日報》,開啟了他后半生辦報生涯的契機。
1949年,余紀忠離開大陸來到臺灣。雖然有人勸他出任官職,但對政治的失望,促使他以在野身份善盡言責,創辦了《征信新聞》,開啟了《中國時報》在臺灣50年的報業版圖。
作為亂世成長的知識分子,余紀忠目睹了戰亂如何殺戮生民百姓,內戰如何讓國家陷入分崩離析,缺乏民主自由制度,如何讓人失去最基本權利;基于此,報紙媒體就成為他實踐夢想的堡壘。他用報紙的言論提倡民主改革,堅持新聞自由,贊助藝術活動,舉辦電影展,參與環境保護等。
在臺灣戒嚴時期,為了維護言論自由,他堅決反對修改《出版法》,批判執政當局。為了人權法治,他數度以社論為一個被冤曲的婦女張韻淑伸冤,將她自死刑邊緣救出。為維護知識分子盡言責的風骨,他數度聲援被臺灣“警總”圍剿的“監察委員”陶百川,使他免于被打壓的困頓。在臺灣“美麗島事件”發生后,《中國時報》派出大量記者到法庭現場,以最詳實的報導記錄了歷史重大轉折的軌跡。
名作家龍應臺在《中國時報》首先開辟《野火集》專欄,以尖銳的批判而在文壇崛起。當時臺灣軍情系統對《中國時報》施加壓力,希望停止該專欄。余紀忠頂住了壓力,開辟了臺灣自由主義批判言論的一扇窗口。
一個知識分子在思考百年來中國的動亂與未來時,必然會思及何種制度才能讓國家長治久安。歷經動亂,自由主義與民主政治是余紀忠終生的堅持。1960年,雷震因組黨而以叛亂罪嫌被捕時,余紀忠以社論指出:“雷案不能在心理上影響政府對言論自由的看法,更不能在有關新聞自由與出版施政上作為向后轉的理由。”
余紀忠念茲在茲的,毋寧是兩岸人民都可以生活在和平發展、自由民主的社會。為了兩岸的永久和平,他提出了從簽署和平協議到構建兩岸自由貿易區的構想。他不僅把這個理想形諸報端,訴諸公眾,呈給臺北執政當局,也在赴內地訪問時,與中國國家主席江澤民長談。他的目的只有一個:確保兩岸和平,免于戰火,不要讓人民受到他青少年時代曾受過的流離之苦。
余紀忠逝世后,臺灣各界相繼前往致祭。大陸海協會會長汪道涵及中共中央對臺辦主任陳云林也發出唁電。香港首富李嘉誠還專程來臺,到余紀忠靈前上香,深沉追念。
名作家柏楊到余先生的靈前祭悼時,講了一個只有他知道的故事:當年他因政治而系獄,出獄時生活困難,許多政治犯因不堪困苦而走上絕路。而余先生不畏政治敏感,請柏楊“歸隊寫作”,為他開了一個專欄。還帶他到總務處,對負責人說:“這是作家柏楊,不是高陽,以后他有需要,可以直接來這里拿錢,不必經過我的同意。”
余紀忠的生命,印證一個亂世知識分子的奮斗與奉獻。而隨著時代的轉變,屬于20世紀初那個亂世的知識分子風范,也逐漸消逝。21世紀臺灣商業化風潮已經取代了知識分子的分量,誠如臺北文化界所論斷的,余紀忠可能是最后一個文人辦報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