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雖然動了組建“自由黨”的念頭,卻沒能兌現其欲做“以改革政治為主旨”的政黨政治的計劃
像許多無黨派的政治思想家一樣,胡適是一個兩黨制的堅定信仰者,在他看來,任何一個執政黨都應有一個合法的反對黨,否則,政治就不可能清明。他曾針對國民黨的獨裁統治指出,若“樹立一個或多個競爭的政黨”來“監督”執政的國民黨,就會“改良國民黨自身”,“政權有個可以被人取而代之的可能,國民黨的政權也許可以比現在干得更高明一點”。正是基于這種考慮,胡適不僅鼓勵蔣廷黻、顧孟余、傅斯年、雷震等這些在他看來既有能力、也有熱情組黨的人出面組建反對黨,而且,自己也在所有這些人之前就動了組建反對黨的念頭。
關于組建“中國自由黨”的想法,顧維鈞在回憶錄中認為,蔣廷黻早在參加政府、參加和《獨立評論》有聯系的小組初期,就有了組織中國自由黨的想法,所以,組織自由黨的計劃可能先由蔣廷黻提出,而后得到胡適的贊同和其他人的支持。就本文作者所掌握的材料看,胡適的組黨念頭應該在蔣廷黻之前,1926年8月3日,胡適在訪蘇期間所寫的日記中稱:
“今日回想前日與蔡和森的談話,及自己的觀察,頗有作政黨組織的意思。我想,我應該出來作政治活動,以改革內政為主旨。可組一政黨,名為‘自由黨’。充分的承認社會主義的主張,但不以階級斗爭為手段。共產黨謂自由主義為資本主義之政治哲學,這是錯的。歷史上自由主義的傾向是漸漸擴充的。先有貴族階級的爭自由,次有資產階級的爭自由,今則有無產階級的爭自由。……不以歷史的‘必然論’為哲學,而以‘進化論’為哲學。資本主義之流弊,可以人力的制裁管理之。
黨綱應包括下列各事:
1、有計劃的政治。
2、文官考試法的實行。
3、用有限的外國投資來充分發展中國的交通與實業。
4、社會主義的社會政策。”
這個時候,距國民政府的成立和《獨立評論》的刊行還有幾個年頭,所謂蔣廷黻的參加政府、參加和《獨立評論》有聯系的小組之類的事項自然還沒有提上日程。由此可以斷定,胡適不僅先于蔣廷黻產生了“頗有作政黨組織的意思”,而且這個黨的名稱——“自由黨”,也是由胡適想好的。
不過,胡適雖然動了組黨的念頭,但由于種種原因,卻沒能兌現其欲做“以改革政治為主旨”的政黨政治的計劃。他在相繼訪問了蘇聯、歐洲和美國返國時,北伐戰爭已經結束,繼北洋政府而執掌全國政權的國民黨統治,宣布推行“一個領袖”、“一個政黨”、“一個主義”的政策,包括自由主義在內的各種思想學說和政治活動都被這個政府宣布為非法,胡適“頗有作政黨組織的意思”只好暫且作罷。
組建“自由黨”的計劃雖然沒能提上議事日程,但以胡適為首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卻并沒有停止帶有組織性的政治活動。20年代初,這批人曾組織過“努力社”,發行《努力周報》,致力于干預中國政治即“談政治”的活動。在國民黨的統治下,他們又組織了“平社”,以《新月》、《獨立評論》等為陣地,積極批評時政,向國民黨爭討人權,有組織有計劃地從事推進中國民主政治進程的斗爭。
抗日戰爭爆發后,國民黨被迫取消黨禁,各種政治勢力獲得了相對寬松的發展環境,組建反對黨似乎已不再是可欲不可求的事情了。但是,這個千載難逢的歷史機遇卻與胡適擦肩而過,究其原因,主要是因為胡適本人在1938年被指派為國民政府駐美大使,身份的變化使他無暇也不宜將組建“中國自由黨”的想法提上日程。
抗戰后期,特殊的政治格局為自由主義者迎來了難得的艷陽天,各民主黨派紛紛建立,政治活動異常活躍,以胡適為首的自由派知識分子,自然不愿落于人后,欲組建“中國自由黨”的愿望變得日益熾熱起來。早已從駐美大使任上卸職的胡適,成為眾仰慕者期望出來組黨的最佳人選。1945年2月10日,信奉自由主義的羅常培給滯留在美國的胡適寫信:“我覺得戰后的中國,確是‘我輩不出當如蒼生何!’……假如我們組黨,您便是我們的黨魁!”稍后,國民黨政府行政院秘書羅敦偉在給胡適的信中,也表達了希望他出面組建中國民主黨的愿望:“國內民主運動正待開展,實需要有一民主之大政黨。半年來若干名流學者、大學教授以及新興產業界人士,有中國民主黨之醞釀,大致仍主張三民主義,擁護國民政府,完全為一英美式之民主政黨。組成分子包括文化界,產業界,再通過社會團體普及到廣大之農民層,以第二黨為最初目標,必須有壓倒各黨各派之優勢,極盼我公領導。正式黨綱,擬請全部決定。如承復示允可,即可正式發起。”此時的胡適,雖然身不在大使任上,但人卻依然留在海外,對于希望他出面組織反對黨的種種吁求,他只能一聽而過。
1946年7月,胡適從美回國,9月,正式接任北大校長職。回遷的北大,百廢待興,身為校長的他,不得不把主要精力投放到中國的高等教育發展上,對于本來就是“不感興趣的興趣”的政治,更在有意無意間拉開了距離。除了受自己處理思想與政治關系的一貫態度的制約外,致使胡適不把組黨事項提上日程的原因,還與蔣介石的態度分不開。對于在海內外享有聲譽的胡適,蔣介石打心眼里希望他能加入政府,為政府“做面子”。但胡適卻不愿加入政府,“成了政府的尾巴”。在這種情況下,要胡適出面組建“中國自由黨”,從事所謂合法的反對黨活動,這與胡適的為人處事風格不相吻合。蔣介石曾“再三表示”要胡適出面組黨,但胡適表示:“我不配組黨”
隨著國共兩黨第二次合作的公開破裂,中國再度處于全面內戰之中。關心時局的國內外人士都在認真思考如何解決中國混亂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處于國共兩股政治勢力之間,且有美國背景的自由主義者,一時間成為人們最為關注的對象。蔣介石放出話:只要自由主義者擁護政府的反共運動并提供合作,他將歡迎其來協助擴大政府基礎。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對于發動使自由主義者參加政府工作的運動,大加鼓勵。一些美國人士認為,解決中國問題的根本方法在于美國支持中國的自由主義者,似乎只有自由主義者才能把中國從混亂中解救出來。隨著時間的推移,美國政府已經給人們清晰地傳遞出期望看到中國組成一個“自由”的政府,然后再增加對華援助的信息。因此,組織一個“自由主義內閣”,成了一些人試圖扭轉時局的不二法門。
1948年3月29日,“行憲國大”第一次會議開幕。30日,胡適擔任第一次預備會議大會主席,這天下午,時任外交部長的王世杰向胡適轉達了蔣介石的話,胡適在日記中寫道:“蔣公意欲宣布他自己不競選總統,而提我為總統候選人。他自己愿做行政院長”。王世杰“請適之先生拿出勇氣來”,但胡適了解蔣讓出的總統“皇冠”戴在他的頭上會遇到多大的阻力和麻煩,所以他表示“實無此勇氣”。
胡適不僅沒有自信和勇氣做總統候選人,甚至也不愿做擬議中組建的新黨領袖。在總統選舉期間,雷震曾向胡適講述了他和蔣廷黻希望胡適出面組黨的希冀,但胡適在聽完雷震的講述后卻說:“你和廷黻真認為我胡適之具有這種‘組黨’的政治才能和本錢嗎?……你們要找我來提倡一個有力量的獨立新政黨,作為監督執政已久的國民黨的制衡,為中國民主憲政的政黨政治,建立良好的規模和基礎,事是很好,只是人找錯了。我認為這等事,你和廷黻可找孟真去談談。孟真的辦事氣魄、才能和擔當,是個天生的辦事領袖人才,請他試組一個新黨看看。只怕他的健康不許可他了。如孟真的健康不許可,那就由廷黻自己來。自然以你的辦事才具,你也可以自己來;但怕你的國民黨,不會許你另起爐灶的,你的總裁同志,現在正需要你幫忙辦‘各黨各派’的事,他更不會許可雷震同志另組新黨。‘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孫中山例外。”
有趣的是,這個時候,不僅雷震等人企盼胡適出面組黨,就是蔣介石也有這種打算,胡適在日記中寫道:“他再三表示要我組織政黨,我對他說,我不配組黨。我向他建議,國民黨最好分化作兩三個政黨。”
從上面的對話中可以看出,胡適雖然同意把國民黨一分為二的做法,但卻以蔣介石的出面或授權為前提。
胡適在美國表示:可能會組織一個自由主義的政黨
1949年4月24日,人民解放軍攻破南京,國民政府眼看就要徹底崩潰。這個時候,包括自由主義者在內的不少中國人都認為,只有爭取到美援,才有望挽救國民黨政權。而爭取美援的先決條件,就是組建一個“開明的自由主義者內閣”。至于所選之人,據顧維鈞講,“則應是有地位、有聲望、形象美好的愛國人士”,“全部由胡適、晏陽初、吳國楨、孫立人、俞大維等以誠實、正直、富有才干而著稱的人組成(這些人都為美國人所熟知)。”
6月4日,顧維鈞在與蔣廷黻的會談中,更明確地提出“新內閣”的組成人選:行政院長胡適,外交部長蔣廷黻或王世杰,國防部長孫立人,經濟、農業或社會(福利)部長晏陽初,財政部長陳光甫,等等。他們視組織這樣一個新內閣為一種“自救”行為,認為只有“通過我們自己的行動使美國人民信服我們決心實行改革和自救”,才能“取得美國的幫助”。因此“這確實是我們挽救中國的最后一個機會和最后一張王牌。”他們甚至還為這個新內閣的政策定了調子:“有必要為美國政府提供一個階梯,使之能體面地下來,并且改變它對中國的政策。”“我們必須按出錢的老板定的調子演奏”,“按美國的期望行事,才能保證取得美援。”
此時的美國朝野,因對蔣介石政權大失信心,轉而對中國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寄予更大的希望。6月6日,馬歇爾在五角大樓會見顧維鈞,闡述了他對解決中國問題的觀點,他認為最好由一些干練而又開明的領袖人物組成一個內閣來領導中國的事務。他問到張君勱、莫德惠和胡霖等人的去向,還提到胡適。他表示,如果這些人能夠攜起手來,和其它黨派的領袖在政府中通力合作,實行改革,中國就有希望。
就在這個時候,胡適受命以私人身份訪美,尋求援助。在華盛頓,胡適與顧維鈞、宋子文等多次會面,商談國事。6月16日,即胡適被指派而尚未就外長職后不久,顧維鈞與胡適談話,討論胡適的任職和有關開明內閣的想法。顧維鈞希望胡適“出任一個由具有自由主義思想的新人組成的新內閣的首腦”。胡適不愿意接受外長這一任命,打算回國領導一個開明人士的內閣,他認為,“沒有政黨就不能有所作為”,“沒有一個他挑選的班子,即使他出任行政院長,也不能做成什么事”,所以表示至遲9月將回中國,“屆時可能組織一個自由主義的政黨。”
胡適雖然說過打算回國領導一個開明人士的內閣之類的話,但就胡適的本性而言,他在骨子里是厭惡出任任何政府公職的。他堅持自己“生性不愿指揮別人,強令別人服從”,因此無法勝任如此重要的職務。對胡適的興趣和態度,其周圍的朋友雖然非常熟知,但還是希望由他出面組織反對黨,他們都了解,除胡適外,恐怕再也找不到一個有資格、有威望出任反對黨黨魁的人選。藉此,顧維鈞曾嘗試著說服美國作出某種承諾,以增加胡適出任政府職務的勇氣。在與司徒雷登的一次談話中,他提出:“我相信像胡適這種人雖然非常愛國但無投身一試的欲望,除非能夠得到美國援助和支持的某種保證。”司徒雷登把這個問題比作“確定先有雞還是先有蛋”,認為“美國政府不會使自己對任何中國領袖集團承擔義務,因為擔心他們會失敗。但是如果我提出的這種集團一旦出現,他毫不懷疑最終將得到美國的援助和支持”。盡管司徒雷登沒有拒絕對胡適派政治力量的支持,但胡適還是不愿出任外交部長以及行政院長之類的任何公職,他不僅自己不肯“貿然嘗試”,并且認為讓著名而正直的自由主義者集團出來協助政府,使美國相信我們自救的真誠愿望是“無濟于事”的。胡適的這種態度,著實使那些視胡適為“王牌”、為新內閣領袖的“理想人選”的人們,大失所望,蔣廷黻曾生氣地說,“讓胡做中國的甘地,我們大家再去找一位中國的尼赫魯。”
與在胡適出任政府公職的問題上不同,組建“中國自由黨”的工作在這個時期取得一些實質性進展。據顧維鈞回憶,到10月初,建立自由黨的準備工作已大有進展。蔣廷黻已把黨章草案給某些美國人看了。12月,蔣廷黻聯絡張君勱、顧孟余等流亡的自由主義人士,在美國宣布籌組“中國自由黨”,并在《自由中國》第2卷第1、2期公布了《中國自由黨組織綱要草案》。此時的胡適,已經“做了過河卒子”,他不能認同蔣廷黻、張君勱等人所從事的在他看來是既反共又反蔣的所謂“第三勢力”活動,即非法的反對黨活動。在與張君勱的一次談話中,他說:“此時只有共產國際的勢力與反共的勢力,絕無‘第三勢力’的可能。香港的‘第三勢力’只能在國務院的小鬼手里討一把小米吃罷了。這種發小米的‘小鬼’,毫無力量,不能做什么事,也不能影響政策。”他認為:“在目前共產與反共大斗爭的激流中,不是共產,就應該是徹底的反共。中間絕無余地可資徘徊猶豫。”
蔣廷黻是國民黨黨員,是國民政府派遣的駐聯合國常駐代表,他所從事的“第三勢力”活動,自然不能為當局所容。加之形勢的急劇惡化,蔣廷黻所宣布的籌組計劃,客觀上無法付諸實施。
胡適建議將“中國自由黨”“那個倒了霉的名字”放棄,改稱“中國民主黨”
胡適不贊同蔣廷黻等人的做法,但對組建“中國自由黨”從事合法的反對黨活動則一直持肯定態度。他曾于1951年和1952兩次寫信給蔣介石,勸蔣主動使“國民黨自由分化,分成幾個獨立的新政黨”,以奠立兩黨政治的基礎。他希望蔣介石辭去國民黨總裁職,向土耳其的凱末爾學習,遵從民意,順應民眾的政治選擇,使中國走上民主之路。
在臺灣的局勢相對趨穩后,不少人又復活了組建“中國自由黨”的熱情。1958年5月27日,胡適應邀在《自由中國》雜志社發表題為《從爭取言論自由談到反對黨》的演講,藉于臺灣許多人總把反對黨與顛覆、搗亂聯系起來,胡適建議將“反對黨”的提法改為“在野黨”。他提議“現在可否讓教育界、青年知識分子出來組織一個不希望奪取政權的‘在野黨’”。“一般手無寸鐵的書生或書呆子出來組黨,大家總可相信不會有什么危險,政府也不會害怕。”
在此前后,雷震曾多次勸胡適出來組黨,希望他只做黨魁,不負實際工作之責。胡適說,他擔任了中央研究院院長,這是一個學術機關,同時又出來搞政治,實不相宜。所以,他極力勸雷震等人出來組織,他可在旁邊贊助。他說自己可做新黨的黨員,在召開成立大會和黨員大會時,一定出席講演捧場。針對雷震等人“恐怕黨未組成,而人已坐牢了”的擔心,胡適表示:“國民黨已把大陸丟掉了,今日總該有點進步吧!”至于新黨的名稱,雷震等人主張仍用“中國自由黨”,而胡適則說“那個倒了霉的名字不必再用,我們今日組黨是為改善選舉,是爭民主,就叫‘中國民主黨’好了”。
據雷震回憶所講:盡管胡適先生這樣勉勵,我還是不敢出來組黨,因為主辦這幾年《自由中國》半月刊,為了印刷所之事,使我苦頭吃足了,沒有當年的勇氣了。蓋國民黨當局雖然丟掉了大陸,還是過去在大陸時代的老樣子,對于憲法上所規定人民的權利,一概置之不顧,我還是懇求胡先生出來領導,當年主辦《自由中國》半月刊一樣,不料胡先生卻說,“你是讀過《四書》的,孟老夫子說過,‘待文王而後興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雖無文王猶興’。”這當然是鼓勵我們自己出來組黨,不必等待他出來領導而始為之,但是我還在猶豫之中。可是胡適又鼓勵我多次,他說:“俟河之清,人生幾何!”我們還是躊躇不前,因為我做了幾十年的國民黨黨員,在大陸上在政府中做過二十年的事,也辦過黨,國民黨當局的性格我知道得很清楚,連國民黨孫總理左右手胡漢民先生都敢關起來,還不會關我嗎?我更怕連帶的把《自由中國》半月刊拖垮了。
胡適支持雷震等人組織反對黨,但對他們的一些過激言行卻持批評態度,在1959年11月20日《自由中國》十周年紀念聚餐會上,胡適發表《容忍與自由》的長篇講演,公開批評雷震等人沒有實行他們自己所標榜的“對人無成見,對事有是非”原則。他舉例說:“譬如你(指雷震)這一次特刊上請了二十幾個人作文章;你為什么不請代表官方言論的陶希圣先生和胡建中先生作文章?可見雷先生對人并不是沒有一點成見。尤其是今天請客,為什么不請平常想反對我們言論的人,想壓迫我們言論的人呢?所以,要做到一點沒有成見,的確不是容易的事。”另外,胡適提醒大家,“我們有一分的證據,只能說一分的話;我有七分證據,不能說八分的話。有了九分證據,不能說十分的話,也只能說九分的話”。
但胡適的批評并沒能使雷震等人的言行趨于緩和,相反,《自由中國》刊出了大量言辭激烈的文章,如《擁護蔣總統繼續領導而不贊同連任》、《豈容御用大法官濫用解釋權!》、《蔣總統如何向歷史交代?》、《反對黨不能組織起來嗎?》、《我對于在野黨的基本建議》、《我們心中期待的反對黨》等。如此激烈的言論,超出了胡適所能接受的程度,他在1960年6月16日向雷震提出建議,希望他組黨不要太急,批評政府不要太過激。“人家都稱贊這頭馬跑得快,你更得意,你更拼命的加鞭,拼命的跑,結果,這頭馬一定要跑死。”稍后,他又告訴雷震:“我不贊成你們拿我做武器,我也不牽涉里面和人家斗。”“如果你們將來組織成一個象樣的反對黨,我可以正式公開的贊成,但我決不參加你們的組織,更不給你們做領導。”
事態的發展果不出胡適的預料,1960年7月27日,《中央日報》發表火藥味十足的社論《政黨的承認問題》,表示:“倘若今日再有救國會和民主同盟一類的組織,甘心為共匪充外圍、做尾巴、從事顛覆國家的陰謀活動,我們決沒有予以承認、與其交往的可能。今日所謂‘反對黨’的組黨運動,其真實企圖何在,都未可知。”這實際上是宣布了雷震等人的“反對黨”活動為非法活動。胡適對國民黨的這種態度表示理解,他在8月4日給雷震的回信中說:“我在五六月之間,就曾指出,有人說你們擬的宣言‘太消極’、‘太否定’。我的意思是說,‘太罵人’、‘太攻擊人’。你們的黨還沒有組成,先就罵人,先就說要打倒國民黨,先就‘對國民黨深惡痛絕’。國民黨當然不會‘承認’你們的黨了。”
終于,雷震等《自由中國》社人物以“涉嫌叛亂”罪名,于1960年9月4日被逮捕羈押,《自由中國》旋即停刊。事發當日,陳誠向在美國的胡適通報了“雷案”情況。胡適雖然不支持雷震等人的過激言行,但更反對國民黨政府制造的這一冤案。他在回電中說:“鄙意政府此舉不甚明智,其不良影響可以預言:……輿論必將認為雷震被捕表示政府畏懼并摧殘反對黨運動。……此次雷等四人被捕,《自由中國》自然停刊,政府必將蒙摧殘言論之罪名。……雷儆寰愛國反共,適所深知,一旦加以叛亂罪名,恐將騰笑世界。”據王世杰的日記記載,胡適對“雷案”的憤慨,“超出余預計之外,言外之意似有改變其二十余年來支持政府之一貫態度。余勸其可向政府作不公開之諍議,但仍以避免公開批評為宜。彼似不甚以余意為然。”
1960年10月8日,臺灣警備司令部軍事法庭宣布判處雷震有期徒刑十年。22日胡適在接見記者時,公開表態:“我和雷先生相識多年,我相信有資格做這個證人,來證明雷震是愛國反共的人。”“雷震已成為自由中國言論自由的象征,換來的是十年坐監,這是很不公平的。”11月18日上午,胡適由張群陪同去“總統府”見蔣介石。在談到雷案時胡適說,政府在這件事上的措施實在在國外發生了很不好的反響,這種不好的反響,政府決不會深知它的不利作用與嚴重后果。他說,這樣重大的案子,只開了八個半鐘頭的庭,就宣判了,這是什么審判?我在國外,實在見不得人,實在抬不起頭來。在反對黨問題上,胡適也講述了自己的看法,他說“十年前總統曾對我說,如果我組織一個政黨,他不反對,并且可以支持我。總統大概知道我不會組黨的。”“我今天盼望的是:總統和國民黨的其他領袖能不能把那十年前對我的雅量分一點來對待今日要組織一個新黨的人?”
此后,胡適與文化新聞界的許多人共同發起“請求總統特赦雷震書”簽名活動,但這些都沒有改變既成事實。雷案發生后,組建“中國自由黨”,不,是“中國民主黨”的話題,不再為人們所提起。
(責任編輯:曉 虹)
更正
本刊第11期第45頁右欄倒數第9行“輯令”應為“緝令”;第59頁圖說有誤,應為左起:鄒韜奮、李公樸、章乃器、王造時、沈鈞儒、沙千里;第70頁右欄第5行“貨款”應為“貸款”。
特此更正,并向讀者作者致歉。
本刊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