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護中國穩定的三個支柱

加入WTO，意味著中國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漫長轉軌進程步入最后一個階段。中國必須進行改革，以求和WTO的體系相一致，而這些改革將會使中國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市場經濟，并融入32萬億美元的世界經濟中。當中國的經濟體系和世界經濟體系更加一致時，經濟的質和量兩方面都將得到提高。中國入世改革完成之后，其經濟水平和發達國家之間的差距將會更快地縮小。因此，對于中國政府來說，首要的是捍衛這個改革進程而不是經濟增長目標本身。

全國九屆人大第五次全體會議強調了轉型過程中維護中國穩定的三個支柱：以財政支持來減輕對下崗工人的負面影響；通過減輕農民負擔和提供投資支持來提高農民收入；繼續進行反腐運動以加強社會公正。我相信，對于中國未來幾年，這些措施不但非常中肯，而且絕對必要。

首先，我想強調的是，對于中國未來改革過程和前景的種種憂慮被過分夸大了。中國的出口業績非常好，而且在可以預見的將來將持續這種態勢，這可以使經濟增長速度保持在7％以上。世界范圍的制造業產品價格下降正使得越來越多的跨國公司將其生產轉移到生產成本低的地區。對于越來越多的行業，中國是成本最低的生產基地。這就是為什么中國的出口占東亞出口的份額從1997年的15.6％增長到去年的21.58％的原因。這個增長速度是1990年～1997年間的兩倍。

最新的數據顯示，制造業重新向中國轉移的趨勢正在加速。2002年1月到2月期間，中國的出口量比去年同期增長14.1％，而韓國和臺灣地區的出口量則出現兩位數的下降。如果中國每年的出口量增加速度能夠高于10％，在中國的改革過程中，它將能帶動足夠的經濟增長。我相信，世界經濟即使在當前的復蘇之后，在2003年重新減緩，中國的出口也能超過這個目標。

由于強勁的出口足以保持經濟穩健增長，政府就能集中精力于減輕入世改革所帶來的社會影響上。中國的入世改革將建立一整套統一、透明和有效的規則，來管理工人、企業、中央和地方政府之間的關系。過去，中國一直依賴于高級領導人的作用來提高生產和投資，在中國經濟體還很弱小和簡單的時候，這種直接的干預效果很好；但是，中國經濟現在已經很大，而且非常復雜，在將來會更大更復雜，所以，過分依賴直接干預將會限制中國的發展。發展這樣巨大而復雜的經濟體，建立一個以規則為基礎的體系是惟一可行的選擇。因此，入世改革對于中國未來20年的持續增長是至關重要的。

短期而言，最為尖銳的問題是如何創造足夠的工作機會，以吸納國有企業的下崗工人。這些工人往往在國有企業工作數十年，以低工資換取職業安全、醫療保險和養老金。當前的改革則將切斷這種關系。在勞動力市場中，在國企苦干了10年以上的工人往往缺乏和年輕人及受過更好教育的工人相競爭的能力，他們尋找新工作更為費時費力。政府以及整個中國社會理應向這些工人伸出援助之手。在2002年度預算中，政府加強了財政支持，以維持下崗工人的最低生活標準。這是一個令人鼓舞的趨勢。事實上，如果實際的財政需要超過了預算額度，政府應該考慮延遲一些投資項目來為這個最為緊迫的社會問題提供資金。

政府預測，預算赤字可能比去年高出19％，即占GDP的3％。我相信，只要赤字是主要為了解決入世改革所帶來的社會問題，這個問題就不需要過分憂慮。隨著沒有效率的經濟活動的萎縮，更有效率的經濟活動將取代它們。因此，創造出來的工作機會就會比失去的要多，政府為社會安全所需要支付的凈值就會減少。財政收入將比支出增長更快。隨著更有效率的經濟的更高速增長，政府預算將重新歸于平衡。

另一方面，如果預算赤字僅僅是為了刺激內需，則將導致長期的問題。日本是前車之鑒，其疲軟的經濟績效主要是因為生產能力過剩而且沒有效率。解決之道應當是關閉虧損的企業。相反，日本政府一直動用財政去推動需求，希望更高的需求能使得虧損的公司盈利。結果恰得其反。政府的支持反而減少了虧損公司重組的積極性。政府不得不維持長期財政刺激來避免經濟滑坡。因此，日本這種靠政府債務支持的模式是不可持續的。

今后幾年，中國有可能面臨更大的財政赤字，但這不至于構成對政府財務的長期威脅。政府有大規模的資產可以貨幣化來抵消其債務。比如，政府仍然擁有三分之二的上市公司股權。而且，還有更多的國有企業可以上市，并且經過重組之后，它們將會更有價值。重組之后創造的財富可以用來支付重組帶來的成本。中國由此可以創造一個良性循環。

和重組國有企業相比，提高農民收入同樣具有挑戰性。農民收入增長的關鍵性約束是農村人口相對于城市人口比例太高，這使得農民之間的競爭非常激烈。即使農民的技術和稅費負擔情況好轉，最終的結果仍然是利益轉移到城市消費者身上，因為農產品價格很低。導致農民收入低下的因素中，農民之間的競爭比起其他因素所起的作用遠為巨大。

政府減低農民生產成本的措施在短期將有助于農民收入的提高。但長期的解決辦法則是減少農村人口，這個進程其實一直在進行。如果政府能夠采取恰當的政策來幫助農村勞動力向非農活動轉移，將更能有效地提高農民收入。政府鼓勵小城市服務業的政策將對這個目標大有幫助。

有助于農民的另外一個辦法是增加農村勞動者向大城市的遷移。當小城市沒有突破性的發展時，它只能提供低收入的工作機會。大城市的人均收入比小城市的要高，如果中國致力于發展更多大城市來吸收更多的剩余農村勞動力，經濟將會發展更快，同時，遷移的勞動力能給家里寄更多的錢來緩解農村的壓力。中國的儲蓄率很高。過去三年來，由于許多制造業生產能力過剩，儲蓄被再分配到許多大的基礎設施建設項目中。中國的基礎設施將更為充裕，而儲蓄可以更多地轉移到城市發展中去。

我認為，中國的城市化戰略是國家未來的一個關鍵。發展小城市固然有許多大城市所沒有的優點，如沒有大城市的污染、擁擠和其他城市病。但是，這些問題可以通過事先的城市設計來避免。因為世界上絕大多數大城市一開始并非為今天如此多的人口而設計，所以諸如交通擁擠和污染等大城市病才會如此普遍。然而，如果這些城市一開始就為容納如此多的人口而設計，這些問題是可以避免的。

大城市有提供基礎設施和創造就業的規模經濟優勢。中國仍然是一個低收入的經濟體，但必須盡快創造數以百萬計的就業機會。大城市的發展如果處理得恰當，將是解決中國就業問題的關鍵。由于中國人口眾多，它的發展必須比任何發達國家在發展早期更多地利用規模經濟的優勢。深思熟慮地發展設計良好的大城市，將是中國發展戰略的重要因素。

中國的收入不平等正在加深。這主要是全球化的一個結果。隨著中國和世界經濟的結合更為緊密，中國工人也將參與到世界經濟中去并和那些高收入國家中的同行競爭。由于中國工資水平低于高收入國家的水平，全球化將提高中國的工資水平。然而這個進程對熟練工人的好處要大于不熟練工人。相對于其他國家，由于中國的不熟練勞動力非常眾多，他們其實是在和本國人競爭而不是和其他國家工人競爭。中國在輕工業出口上占有巨大的市場份額正反映了這一點。這些產業的工資是由中國勞動力市場的競爭而不是國際市場的競爭所決定的。因此，全球化帶來收入不平等的原因是由于中國有大規模的剩余不熟練勞動力。

在中長期，中國必須提升勞動力技能以縮小不平等。中國高等教育的迅猛增長將有助于此。然而在短期，其實沒有必要對此過于憂慮。對于透明和公平的市場競爭所導致的收入不平等，人們其實并不憤恨。事實上，中國人民欽佩那些通過市場公平競爭致富的商人。但是，不公平競爭，特別是腐敗導致的不平等則會引發強烈的社會不滿。這是中國應當盡可能嚴厲地打擊腐敗的原因。在面臨當前困難的調整時期，中國將無法承受腐敗所導致的社會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