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一個母親的慈悲情懷和警察的社會責任,陜西監(jiān)獄局的一級警督張淑琴在陜西收留了246個流離失所的罪犯子女,自籌資金于1996年5月成立了替罪犯代教、代養(yǎng)、代管的兒童村,為罪犯的子女們營造了一個遮風擋雨的家。此舉在國內外絕無僅有,人稱“世界第一村”。她和她的“世界第一村”轟動了世界。
本文是張淑琴感慨萬千地向讀者的真情述說。 ?
罪犯的兒女也需要一個遮風擋雨的家
1984年我在陜西監(jiān)獄局辦的一張內部報紙任副主編,經(jīng)常要去監(jiān)獄或犯人家庭采訪。1989年11月,一個犯人揭發(fā)了監(jiān)獄中的未遂暴動,立了大功,我采訪時告訴他已被減了七年刑,他像沒聽見似的半晌沒說話。待我轉身要走,他突然給我跪下了:“隊長,能不能去看看我的孩子?”他的妻子也在監(jiān)獄服刑。
我一路泥濘趕到他家,他的老母正病在床上,五個孩子因貧病交加已死了一個,一個孩子胳膊斷了沒錢治,最小的才4歲,全部輟學在家。
1990年的一天夜里,一個女犯因為她的孩子下落不明,自殺了。這些犯人惟一未泯的良知就是對孩子的牽掛,孩子是他們回歸社會的希望。孩子不在了,她們的希望也滅絕了。
王軍是個老實勤快的女孩,我剛認識她時,她才16歲,因過失傷人在少管所已待了一年。這個知青的私生女從生下來就像個皮球似的從這家踢到那家,待送到少管所時,已有了四個爸爸三個媽。當她從少管所返家時,第三個養(yǎng)母又病逝了,無人管教的她又去偷竊。結果她又“二進宮”了。我心里一沉,這個孩子再沒人拉一把就毀了。待王軍解除管教后我把她領回了自己的家,對她說:“姨家里雖不寬裕,但有我孩子一份就有你的一份。”第二天我掏錢讓她上了裁剪班,三個月后拿到結業(yè)證出來卻找不到工作。我和兩個女兒商量,省下點錢再讓王軍上個電腦學習班。我把想法對王軍一說,她一下子抱住我:“姨,您放心,以后再有人叫干壞事,我絕對不干了。”
那幾年像王軍這樣的孩子我收留了五個,都是出了少管所沒人要的。我資助他們學習一技之長后再離開我家。1995年我調到少管所做調研工作,研究青少年犯罪問題。這幾年青少年犯罪率高,不少少年犯就是因父母入獄后生活無著落,就到社會上偷、搶、打、騙,滑入犯罪的深淵。“六一”節(jié)我們開著警車送一些少年犯到女監(jiān)探監(jiān),很多母子抱頭痛哭,聽著他們充滿悔恨和無奈的哭聲,我心里真不是滋味。我想,要是這些孩子能有個遮風擋雨的家,得到社會的關懷,或許不至于犯罪。我是一個警察,事關消除犯罪隱患,為什么我不能盡點力呢。
“六一”節(jié)過后沒幾天就是我45歲生日,自從1984年丈夫因為第三者與我離婚后,我和女兒們一直相依為命。那天下班后我回到家中問女兒們:“媽媽把你們都養(yǎng)大了,現(xiàn)在想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你們支持不支持?”大女兒馬上表示一定支持,小女兒還拿出攢了幾年的50元壓歲錢,說是給我的事業(yè)投資。真是母女連心。我激動地一把摟過她倆:“你們真是我的好女兒!”
“女村長”又叫“丐幫幫主”
1995年10月,我向陜西省分管政法的副省長徐山林匯報了辦兒童村的想法,徐省長很支持,當即批了5萬元給我做啟動資金。陜西三原東周公司為兒童村提供了房舍。
1996年5月,我國第一個專收犯罪分子子女的兒童村在三原縣成立了。兒童村一成立就引起國際關注,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歐洲議會代表團、英國兒童救助中心、美國《紐約時報》、法新社等國際組織和媒體紛紛前來參觀、采訪,稱兒童村為“世界第一村”,稱我為“村長”,他們不知道我還有個雅號叫“丐幫幫主”呢。
1997年、1998年為了解決城市犯人子女的代養(yǎng)問題,我們先后在西安成立了第二、第三家兒童村。2001年2月,又在北京順義縣籌劃辦了“特殊兒童北京示范村”。
兒童村的費用全靠社會捐助。有一個月我跑了58家單位。有一次,一家服裝廠捐助我們一批化纖布,說可以拿來給孩子們做衣服。我一聽就樂了。有的廠拿不出捐款,送幾桶醬油、醋什么的,我們也歡迎。1998年春節(jié),上海電視臺請我去做嘉賓,寄來了一張飛機票,我把它換成了火車票,省下的錢給孩子們買了白面。
1998年6月,兒童村賬上只剩下600元了,而我僅有的5000元存款早就捐了出去,拿什么來解這燃眉之急呢?才幾天我額前頭發(fā)急白了一片。終于一家大企業(yè)同意我們去談談,我們在大太陽下等了三個多小時,好不容易讓我們進去了,沒想到接待的人一句話就把我們打發(fā)出來:“我們掙錢也不容易,給罪犯孩子捐款,沒這份愛心!”
當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兒童村孩子們一看到我,歡呼著迎過來,搶著幫我拿包,拉我的衣服,連衣服也抓不著的孩子委屈地跟在身后嚷:“張老師您走慢點,我給您拔拔白頭發(fā)。”老師告訴我,一個孩子出水痘,連飯也不吃,鬧著要找我。我趕到宿舍,孩子臉燒得通紅。“娃,老師走得急,沒給你買點好吃的。”“不要好吃的,老師您摟摟我吧。”我輕輕地把燒得滾燙的小身子摟到懷里,孩子滿足地笑了。此情此景,讓我心里熱得發(fā)痛為了這些孩子再大的委屈我也認了。
第二天,我接到省政協(xié)副主席的電話,說香港15萬元捐款到位了。放下電話的我快活得哭了。
幾年來,在社會各界人士的關懷下,兒童村終于度過了最初的艱難。
2000年12月我?guī)е鴥和宓暮⒆有↓埲ヒ娝痰陌职帧B犝f和爸爸見面,孩子高興極了。路上我給他買了四個面包,但怎么勸他也不吃,光喝水。到了監(jiān)獄接待室,孩子鄭重地把面包拿出來:“爸,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你在這里好好改造,學點技術。”
小龍的爸爸愣住了,兒子還沒出世他就因打架斗毆被判了刑,沒想到孩子幼小的心靈還掛念著他這個不稱職的爸爸,他慚愧得囁嚅著說不出話來。一旁的管教干部告訴我,他剛因打架鬧事被關了禁閉。這么懂事的孩子竟有這么混帳的爸爸,我氣得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拽出來:“你知道我們怎么養(yǎng)大你兒子的?就這樣他餓肚子省下的面包也留給你,就因為你是他爸。你對得起誰?你不能為了兒子管管你這雙拳頭嗎?”他抖抖索索地蹲下,眼淚大顆大顆地滴在地上。這個一向自詡流血不流淚的犯人第一次哭了,是兒子殷殷的親情催化了他心中未泯的良知。回到兒童村不久我就收到了他的來信:“張老師,我從來不敢想我這樣的人也能有兒子,也沒想到是政府在養(yǎng)著他。能遇到你這樣的好人我為兒子高興,我要為兒子爭氣,爭取早日父子團聚。”像小龍父親這樣的來信,兒童村每年都要接到四五百封。這是親情的力量啊,親情的力量是不可替代的。
孩子都是太陽花
在為兒童村奔波的日子里,欣慰的是,我始終得到了家人的支持。二女兒小燕1997年從西安大學新聞專業(yè)畢業(yè)后,一直跟著我為兒童村東奔西跑。有人勸她:“好好的記者不當,跟著你媽瞎忙什么。”女兒卻說:“舍不得我媽累著。”聽得我心里熱乎乎的。
2001年4月初,小燕到河北去聯(lián)系兒童村的基建工程,在路上出了車禍,她被撞成腰部壓縮性骨折,住進了石家莊醫(yī)院。我連夜趕往石家莊,當一臉憔悴的我站到了女兒病床前時,女兒心疼地說:“媽,您這么忙,還來看我?”我俯身緊緊抱住孩子,潸然淚下:“燕子,媽媽不能沒有你!”
慶幸的是,我們的努力越來越多地得到了社會的認同。2001年3月,“焦點訪談”節(jié)目向全國億萬觀眾介紹了兒童村,社會各界紛紛向我們伸出援助之手。6月2日我們向社會招募心理輔導志愿者,短短四天,報名的就有160多人,大多是大學生、研究生。不少國際大企業(yè)也慷慨解囊,贊助建立兒童村的心理輔導室和宿舍。
我在家的院子里栽了好多太陽花,我和女兒們一有空就給它們澆水。別看這花不起眼,太陽一照就紅了,我希望兒童村的孩子都像太陽花!
(摘自《家庭》 原標題為《一級警督和她的“世界第一村”》 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