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艾春(湖南安仁龍市鄉)
事情沒有這么簡單!
我剛從機關下到鄉鎮任黨委書記時,對改善黨群關系充滿信心,心想只要深入基層、深入群眾,與群眾打成一片,廉政勤政就一定能得到群眾信賴、歡迎。
可是,幾個具體事例卻使我發現:事情沒有這么簡單!要改善當前的基層黨群關系,大有學問。
一是玉峰江上游的闊口水壩問題。這個小水壩涉及3個村民小組,8公頃水田,1998年被洪水沖毀后,老百姓多次找鄉村領導反映,因財力不夠一直放任自流,3年來倒也平安無事。我上任伊始,聽取村組干部意見后,拍板馬上建闊口水壩,鄉里從干部工資中擠出8000元用于大壩建設,要求村組和老百姓集資6000元。老百姓聽到這個消息,不僅不感激,反而與鄉政府討價還價,要求不出錢把水壩建好,有的農民還跑到鄉里揚言,如果水壩不建好,他們就把現場拍照,到縣委告狀,到時你們書記、鄉長當不成!后來鄉村兩級上門做工作不下10次,才把水壩建成;
二是關于改變干部作風的事例。在收繳農業稅和四費的過程中,我們要求干部改變作風,幫農民拖糧背谷,一些群眾竟說,稅費就是供養你們這些鄉村干部的,你們拖糧背谷是應該的。個別群眾還公開講怪話:早知道你們干部會來拖糧背谷,我們不如遲一點上交,省得自己花力氣,有的人家盡管有身強力壯的勞力在場,就是不動,等著干部自己動手;
三是關于向農民收費的事例。某鄉決定對計劃生育中的婦檢透環對象進行有償服務,開始實施時,全鄉按每例15元的標準收費,雖然有不滿反應,但收費還較正常。運行一段時間后,鄉領導認為收費有結余,決定把標準降低到每例10元,結果群眾反應強烈,認為收費標準太高,于是鄉里決定再次調整為5元,實施結果令人大出意料,這些計劃生育對象不僅拒交5元費用,還要鄉政府賠償誤工補助。
以上3個事例給我上了生動的一課,作為農民的兒子,黨群關系發展到這一步,我相信也是老百姓不愿意看到的。作為一名黨的領導干部,改善黨群關系更是不容回避的現實問題。
并不都是鄉干部的錯
解放初期到70年代末期為什么黨群關系那么融洽,我分析起來,主要有兩方面原因:
第一是新舊社會的強烈反差。幾千年來農民第一次得到土地,且上繳國家稅費比上繳給地主的要輕得多,尤其這種上繳方式在計劃經濟時代是間接的,集體財物分配權掌握在少數人手中,上級對集體資產的一平二調,農民感受不深,而對生產資料、食品的分配和對農民的救濟,農民卻能夠直接受益,因而對黨感恩戴德;
第二是當時生產力不發達,貧富差別不大,干群生活水平差別較小,群眾心理相對比較平衡,再加上絕大多數干部清正廉潔,與農民同吃同住同勞動,與農民交流的機會較多,因而干群關系比較融洽。
而當前要從根本上改善黨群關系,關鍵要解決好四個方面的問題:
一是要正確處理政府與農民之間取予的關系。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不管是國家稅費的催繳還是公益事業的興辦,都是鄉村干部直接向農民要錢要物,由于機構的臃腫和人員超編,農民的實際負擔總是難以從根本上減下來。現在的鄉鎮黨委書記、鄉鎮長與困難企業的廠長、經理相似,能夠保證一班人工資按時發放,完成國家財稅任務就相當不錯了。
以龍市鄉為例,全鄉14422人,實際上交人口只有11300人,上繳國家稅費79.8萬元,全鄉發工資216人,僅僅工資部分和保正常運轉每月就需4.6萬元,一年就是55.2萬元。兩者相加,為135萬元。對于龍市這樣一個企業空白鄉來說,這135萬元基本上要由農民全部負擔,人均119.5元(是全縣農民負擔最輕的鄉鎮之一)。龍市的鄉統籌村提留不到20萬元,還要墊錢完成農民沒有及時上繳的農業稅﹑教育附加,最多只能發3個月工資,今年縣財政只撥給鄉鎮4個月工資(每月下撥的工資額不到實際發放額的一半),還有5個月全部要鄉里找米下鍋,農民成了鄉干部找米的唯一對象。這還僅僅是保正常運轉這一塊,至于歷年欠下債務的追討、公益事業的興辦和各種攤派就更不用說了。而另一方面,通過市場手段、宏觀調控進行的物質分配和國家興建的重點工程項目雖然使農民能夠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但在農民看來,這是黨中央、國務院的溫暖,與縣、鄉、村等基層干部無關,這與計劃經濟時期基層干部能夠直接分錢分物是兩個截然相反的結果。
二是要正確處理干部工作如何適應市場經濟和農民傳統觀念需要的關系。隨著市場經濟體制框架的逐步建立,農民最急需的是產品市場、技術、資金、法律和基礎設施等方面的服務,干部不去跑項目、跑資金和不懂技術、不懂法律就很難適應農村工作的需要。而從農民的傳統觀念來看,在外頭跑的干部自然是不如原來同吃同住的干部親切。另一方面,基層干部的素質也確實很難令農民滿意,干部下鄉連吃飯等具體問題都沒有很好的解決辦法(伙食費高了干部不愿出,低了農民不高興),即使干部想和農民打成一片,也不一定受農民歡迎,干部下鄉的積極性、主動性可想而知,這都從客觀上影響了干群關系的進一步改善。
三是要處理好輿論導向和基層具體困難不一致的矛盾。從中央到地方,媒體異口同聲強調基層干部要依法行政、減輕農民負擔,經常披露基層干部違法行政受處罰的典型案例,卻很少站在基層工作的角度報道農民違法、抗糧抗稅受處罰的典型事例。從中央到地方,對干部依法行政減輕農民負擔的要求約束非常具體,甚至非常苛刻,而對如何處置農民不遵紀守法,不履行公民義務不是漠不關心就是軟弱無力,對農民違法抗繳國家稅費特別是鄉統籌村提留束手無策,甚至諱莫如深,好像鄉統籌村提留的收取是違法的,壓根兒就不該收取。這就忽視了這樣一個事實:基層政權不能正常維持,不僅動搖了國家的根本,而且無力組織群眾興辦公益事業,帶領農民發展經濟。久而久之,農民心目中形成“上級干部愛民如子,基層干部視民為草”的印象,以至于在少數地方干群矛盾相當激化。
四是要正確處理城鄉差別兩極分化和農民平均主義思想嚴重的關系。不容置疑,改革開放以來,農村部分地區貧富分化現象日漸嚴重,農民心理嚴重失衡,便把發泄對象指向基層干部。由于只有基層干部與農民直接打交道,一些農民便把所有職能部門的職能系于鄉村干部一身,農村所有問題沒有解決好都成了鄉村干部的錯。像我們在征收稅費過程中,農民拒繳的借口應有盡有:電力線路不改好不繳,水利設施不維修好不繳,糾紛不及時調處不繳,糾紛不按自己的意愿調處不交等等。農民有太多不滿。在這種情況下,密切黨群關系僅僅依靠基層干部的思想境界和工作作風,是無能為力的。
龐大的社會系統工程
由此可見,密切黨群關系是一個龐大的社會系統工程,既有歷史原因,又有當前的時代背景,既有上級有關部門的指導思想問題,也有基層干部作風不實的問題,既有體制的原因,又有主觀的因素。我認為,當前最為迫切的,首先要讓輿論導向為基層工作創造一個寬松的工作環境。在加強對基層干部輿論監督的同時,也強調農民的責任和義務,對不履行義務的農民要有切實可行的約束機制。
其次要發展經濟,加快機構改革步伐,從源頭上減輕農民負擔。只有發展經濟,才能逐步減輕農民負擔;只要機構改革繼續停滯不前或換湯不換藥,農民負擔過重的問題就不能從根本上解決。
三是要領導(上級機關)帶頭轉變作風,從思想上、政策上、行動上密切與農民的感情。只有深入基層,一些決策就不會脫離基層;只有深入群眾,就能縮小干部與群眾的距離;只有清正廉潔,領導就能得到群眾的衷心擁護;只有正視現實,不回避矛盾,認真對待,采取實事求是的態度,才能從根本上密切黨群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