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市海淀區知春路希格瑪大廈,微軟中國區的總部就在這里。幾步之遙,就是漢王公司——一家與微軟正演繹著“恩怨情仇”的中國IT企業;5分鐘車程就是中關村,被寄寓為“中國硅谷”的地方,在這里微軟的某些產品花10塊錢就可以買到盜版。
高群耀在這種環境中,扛著“企業公敵”的招牌執掌著微軟中國區的事務。
職位越高地界越小
1999年11月5日,美國司法部宣布要分拆微軟,此消息一出,一向自視甚高的比爾·蓋茨和微軟慌了手腳,先是首席財務官(CFO)離職,接著大權總攬的比爾·蓋茨也將CEO一職拱手交給了鮑爾默。
但一位年輕的中國人似乎不為其所動,在此消息發布2個月后,簽約加盟微軟,坐上了微軟中國區空缺半年的總裁寶座上,他就是高群耀。
16年前懷揣著500美元的中國博士高群耀飛赴美國,本想一心一意讀書,將來做個著作等身的教授,卻由于機緣趟進了商海,從此開始了職業經理人的生涯。
有趣的是高群耀去的公司越來越出名,職位越來越高,管的地界卻越來越小:在洛杉磯的MSC/PDA公司是亞太市場部經理,在業界著名的Autodesk公司管的是大中國區,而到微軟,管的只是中國大陸。但這卻是高群耀精心鎖定的目標。
從微軟的一名普通投資人,到微軟的管理者,高群耀“預謀”已久。尤其微軟在股市上的穩定表現讓他看好,當號稱互聯網四騎士的Oracle、Cisco、EMC和Sun走勢疲軟,資產大幅縮水時,微軟依舊能穩步增長,賺得盆滿缽滿。另外在業界多年的他十分欣賞微軟專注主業,不斷創新的風格,他雖未完全明白其中的深義,但覺得“其中一定有什么做對了”。他希望能夠加入進去,“悟出一些事情”。
在美期間,高群耀發現了中美之間在理念上的差異性。中國的好多事都建立在人情的基礎之上,老外認為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的縮寫PRC就是Patience耐心,Relation關系,Capital資金,他們認為這是在中國辦企業的三要素。高群耀更認可西方的管理模式,在程序化管理的前提下張揚人的個性,發揮人的創造能力。
從未改變的是高群耀的價值觀。直到今天,高群耀還喜歡跟手下人做這樣一個游戲,每個人把影響自身的價值都寫出來,比如家庭、誠實、熱情等等,然后按照重要性由小到大逐次篩除,高群耀期待的是每次自己剩下的最后一個是熱情,就是每天早晨起來總有東西在驅動自己,面對新的一天可以有干勁。“就好像賭徒每天醒來又會有精神去摸麻將牌一樣。”
高群耀的熱情能持續多久,我們不得而知。但高群耀在華爾街的一個朋友送走馬上任微軟中國的他三個“S”,Stupid,Silly,Stubborn(愚笨,愚蠢,固執)。高群耀沒有理會。
強勢的微軟麻煩不斷
強勢的微軟來到中國,其命運仿佛斯皮爾伯格的《拯救大兵瑞恩》中的大兵們,轉戰世界,所向披靡,此刻卻深陷泥沼,一不小心就會觸響地雷,引發軒然大波。
也因此高群耀的首次新聞發布會,就被國內傳媒記者們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不善于面對鏡頭的高群耀有些“怯”,媒體給他最初的印象分也不高。在綿里藏針的杜家濱和“逆飛風揚”的吳士宏之后,這個燙手的山芋難道交給這個有點害羞的年輕人?
高群耀依舊不以為然,他覺得自己初來乍到,對微軟也還在了解和反思當中,說不出什么有價值的東西,所以選擇了緘默,“說不出就不說”。
但在微軟的第一次員工大會上,高群耀還是講了許多,來振作低迷的士氣。
“我告訴他們在MSC公司我做亞洲,在Autodesk我看中國,來微軟我是做中國,我認為我們有很大的機會把這件事干好。機會絕不能從我們這些人手中溜走。”
怎么做好?高群耀講了個故事,有個老人號稱什么問題都能給出答案,有個年輕人不信,抓了只鳥捏在手中問老人鳥是死是活。年輕人想如果老人答是活的就捏死它;老人回答是死的就放飛它。老人沉吟片刻說,其實答案就在你手中。
這種重振士氣的手段在微軟并不罕見,CEO鮑爾默就曾把1974年阿里和福爾曼拳王爭霸賽的比賽錄像進行處理,原來是“阿里,干掉他!阿里,干掉他”的助威聲,經過編輯成了“微軟,干掉它!”,在員工大會上大家同聲高呼“微軟,干掉它”,群情激昂。
但在中國這塊外國人眼中依舊神秘、正在更加開放的土地上,要拯救微軟這個“美國大兵”,高群耀算是深知其中真味了。“民族情結”被煽起,“企業公敵”的斥罵以及盜版的流毒讓生于斯長于斯的高群耀也有些水土不服。
在吳士宏離職前后,微軟中國公司的幾位副總級人物紛紛出走,媒體一度把微軟中國公司稱做“四面透風的茅草屋,捂住了這里,漏出了那里”。微軟的“維納斯”送神計劃被方興東等IT民族主義者一通憤怒聲討,“微軟霸權”深入中國人心;接著是吳士宏歷數微軟的種種不是;接踵而至的又是微軟告亞都,結果“告錯對象”,貽笑大方。微軟與中國的關系降到了歷史最低點。
高群耀面對前任留下的一團亂麻索性揮刀快斬,為微軟中國定了四個方向,一是業務拓展,做生意要掙錢,為股東帶來收益;二是人,以人為本,包括對員工的品評,為用戶的服務和與合作伙伴的溝通;三是要搞好與政府的關系,得到政府的支持許多問題可以迎刃而解;四是微軟高層制定的第三代互聯網·NET發展戰略。一切事都停下來以服務于這四個突破口。在微軟的員工大會上,每人都領得一件T恤,上面標著四個小箭頭來提醒員工。
在敏感的人事方面,高群耀把提拔內部人當作一種最經濟、最實在、最能調動人的積極性的戰略,公司內部40多名具有潛力的員工得到重用。
作為微軟的中國區總裁,高群耀在“企業公敵”的標簽下,他能做的就是憑一己之力加入自己的風格,改變既成局面。在他的辦公室里掛著兩幀大照片,一幀是與比爾·蓋茨的合影,另一幀便是朱基總理接見他時的握手瞬間。他告訴我們,朱總理說話十分直截了當,講了三點:一是微軟已經做了些什么;二是微軟在中國做錯了些什么,該與誰協調,進行什么補救;三是希望微軟在中國做些什么。
仿佛受了激勵,高群耀像開足了的馬達一樣轉了起來,一年多穿梭于全國各地,會晤各省市官員,演講、合作、建議、簽約。這一點也感染了微軟高層,鮑爾默就表示將每年到中國一兩次,會見不同區域的領導人。
重拳打在棉花上
說到和業界的關系,也許是個一言難盡的話題,幾步之遙的漢王公司老總劉迎建見到記者時說“微軟比外星人還可怕”。但高群耀其實在業界還是有不錯的人緣的。他告訴我們,他剛送楊元慶(聯想集團)、李東生(TCL集團)、王之(長城計算機集團)三位老總去微軟總部參觀就遇上了美國“9·11”事件,急得他忙不迭地聯系,得知飛機已安全降落在加拿大后,心里才踏實。
但是這些也許還遠遠不夠。高群耀自己明白,業績對于他這個職業經理人來說才是最最重要的一道坎。在7月30日的微軟中國公司2001財年公司業績發布會上,大中國區總裁黃存義針對外界關于高群耀“信任危機”的傳言,表示出對中國公司和高群耀的信任,高群耀也自信地交上了答卷,2001財年的銷售額是他上任之前的2.5倍,但是由于基數太小,2.5倍后的具體銷售數額似乎仍舊羞于見人。
以微軟的強悍作風,對于業界的一些噓聲完全可以不理會。但盜版則是件十分窩囊的事,仿佛重拳打在棉花上。高群耀告訴我們按照國際一般規律,軟件和硬件銷售額之比為1比1,有些地區達到6比4,但中國卻是1比10,都是盜版惹的禍。
一切都是理由,但一切似乎不能成為理由。高群耀深知美式商業思維的特色,“老板問你搞定了沒有,如果沒有,就請出去,搞定了再來。”而投資人的要求更簡單,更苛刻,那就是“growth,growth,growth”(增長,增長,增長)。
高群耀說:“當微軟的總裁對知識面的要求非常廣闊,每件事要了解,從產品、商業模式、合作伙伴、面臨的挑戰,用戶的需求等等。”
高群耀有時也會有點心力交瘁,他指著《英才》上刊登的楊元慶有些羨慕地說:“看我現在老得多快。”但高群耀現在還得硬著頭皮把這鍋夾生飯給做下去。
“現在怎么樣?就那樣。我一般緩解壓力的做法是運動,我每天早上跑步5—7公里,不管晚上開會到一點還是兩點,每個周末如果可能的話我會去爬山。北京較高的山我都去了。”
誰有資格鬧
微軟中國公司里總會不經意地透出兩種文化的交融。不時穿梭進出的中國籍員工當中也會夾雜幾個外籍員工;前臺正忙著分發月餅——過中國人傳統的中秋節;高群耀的辦公桌前豎著中美兩國國旗,墻上掛著中國傳統工藝制成的小掛毯,上面寫著“招財進寶”,喝的是中國茶。
高群耀把自己這群人稱作“微軟中國人”。他告訴我說不久前還跟員工交流過:“你們今天做的工作對中國的發展起一個什么樣的貢獻?在外企里面他提供一個平臺,讓你發展自我的平臺,既可以體現自己的價值,又會給社會和國家帶來價值。”
高群耀把這些人比做“橋”,把微軟比做“學校”,他正色問我:“中國經濟要騰飛發展,特別是民營企業,如果再出現500個海爾,到哪里去找500個張瑞敏?”
隨后意味深長地說:“這些人該出在哪里?有很大可能就是這些‘洋買辦’們,這些人的特點就是袖子一挽就能做事,只要用目標管理就行了。”
他告訴我說微軟不斷創新的源動力就在于給員工無限的空間。比如X-box游戲機這個大項目就是幾個員工靈感偶發,跳出去合干的。
對于“洋買辦”這個稱號,他手下的一個員工反應就要激烈得多了。她說:“我是個中國人,如果有人說中國的壞話或是做對不起中國的事,我就會跟他沒完。但同時我還要做個國際人。”
“微軟中國人”對所謂的“恩怨情仇”有自己的見識,“它們還沒有上臺階就想一下跳到三四層,可能嗎?我們不能學印度,印度是給人做鞋,我們更多的是可以自己做鞋自己穿。應該有個完整的產業鏈。
“中國軟件企業有多少家?真正有幾家在跟我們鬧?只有三家,紅旗Linux、金山、漢王。又有多少家在因為和我們的合作獲利?金蝶、用友的東西不也是在我們的平臺上嗎?”
開放的全球市場,統一的游戲規則,不會因為一廂情愿“狼來了”的呼聲暫停與中國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就算是狼入羊群,活下幾頭更有希望的“快羊”,這其實是早有定論的一個寓言了。
答案還是在我們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