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價封建帝王是我們認知封建社會的重要路徑。封建社會由于其專制性,必須衍生出神秘性,而這種神秘性又需要不斷地制造英雄,沒有了英雄,那個社會須臾不可或缺的端莊肅穆形象就會如泄了氣的皮球般癟下去的。緣于此,中國封建社會是極為重視刻劃帝王形象的,總是樂此不疲地塑造著一個又一個智力德行均高人一籌的帝王形象。翻開一部部王朝正史,帝王列傳充斥著溢美之詞,常常把后人弄得霧里看花,水中望月,輕易理不出個頭緒來。物極則必反,從上個世紀初葉開始,國人把對封建專制社會的怨恨全部傾瀉到帝王身上,于是乎帝王又成了人們百般羞辱和調侃的對象。到了上個世紀中葉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帝王更成了邪惡的化身,即使是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和一代天驕這些歷史英雄,也只能與晉惠帝、隋煬帝和清穆宗等一起接受革命的裁判。從古至今,我們對封建帝王的評價系統會如此異同天壤,只能暴露出我們民族相沿已久的政治文化存在著天然的缺陷。
帝王作為國家統一和權威的象征,對其進行臧否,標準只有兩條,一是看其是否了解民情并熟悉國家機器的運行;二是看其是否勤于政事。唐太宗李世民是了解民情并熟悉國家機器運行的。貞觀六年,全國被判處死刑的囚犯共390人,時值年終,太宗特許死囚回家辦理后事,來年秋天再回來就刑。第二年九月,390人全部回獄,竟無一人逃逸。此事為史家所贊嘆,謂之為政的最高境界。其實,由于強大的政策暗示和導向作用,那390名死囚回獄后均被赦免,就是由于李世民對死囚心理有真切把握,對國家機器的有效運行充滿信心。清世宗雍正為政極其勤勉。他處理朝政,每每從早至晚,難稍事休息;朱筆批閱時,字斟句酌,很是辛苦。在他所批閱的奏折上,“日夜漏下二鼓”,“燈下隨筆所書”等批語隨處可見。雍正自謂不喜聲色,惟沉醉于朝政而不知疲倦,他的一首詩熨貼地表達了這種心境:“虛窗簾卷曙光新,柳絮榆錢又暮春,聽政每忘花月好,對時惟望雨煬勻。宵衣旰食非千譽,夕陽朝乾息體仁。風紀已頒雖七度,民風深愧未能淳。”正因為如此,盡管近人呂思勉先生曾斥李世民“其人究系武夫,且家世漸染北俗,故驕暴之習,亦難盡免”;清人曾靜也咒雍正十大罪狀,謂之毒父親、逼母親、屠兄弟、誅功臣,我們仍然應該有充分地把握將二位稱之為好皇帝。
除了深諳民情和勤勉于政外,其它衡量帝王的標準要么勉強,要么牽強。比如要求帝王們從諫如流就十分的書生氣。由于專制,使得行政系統處理政務的能力被大大地弱化,帝王便極端化地擁有了一票否決權。說實話,在許多場合,由于尊卑文化的長期濡染,做臣子的未必就比帝王高明到哪里去,這就是為什么中國漫長的封建社會中,只有李世民一個人能容忍魏征的放肆。再比如要求帝王們艱苦樸素,不近聲色,則更近于苛刻。由于率濱莫非王土,舉目莫非臣民,帝王們多修幾座宮殿,多蓄幾位嬪妃,實在是既合情,又合理。這就是中國古代就出了那位能夠克己的漢文帝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