刪除？

夫妻之間的忠誠究竟意味什么?

兩個完全獨立自由的個體的結合是靈與肉的融合與交流，他者介入的程度和可能性往往取決于主體自身的需求和選擇。

“你有太多太多世俗的牽掛，老父母皺紋里的絮叨，少婦妻子溫柔的折磨，小兒女稚嫩的童心與魔鬼般的吸引，名利場上的刀光劍影與無情追殺。溫馨和平的日子里，你卻時常身處四分五裂的緊張之中。也許你會忍不住在躲避的瞬間自問:難道生就意味著這些？老莊的奚落讓你靈魂不安，生命的無謂消耗使你求助于音樂的慰藉與忘卻。

唉！你疲憊的剪影，在那個慵倦的午后定格，鐫刻在我永遠的記憶里，裝飾著我的夢境。”

……

這是一封沒有署名的電子郵件，它讓尤欣失去了往日悠然自得的穩重和風度。先是好奇，后是搜腸刮肚地冥思苦想，把何海常交往的女人、女生(本科、碩士、博士)全在腦子里過了一遍，但到了也想不出是誰的文筆。電腦的應用，把筆跡鑒定的可能給徹底消除了。

他們夫妻一個是研究員、教授，一個是房地產公司的部門經理。他們各有一臺電腦，有自己的電子信箱，在工作、通訊等方面基本上是平行線，彼此合作默契相安無事。尤欣素來自認十分了解親夫，適當地遠觀近察而已。誰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好像鬼使神差，她查看自己的信箱時卻稀里糊涂點擊進了丈夫的信箱。看到這么深情知己的信時，她不禁怦然心動。她索性繼續尋找，偷看了丈夫電腦上的其他文件。不料，她真的找到了更多同樣讓她心驚肉跳的段落，簡直就是何海情書薈萃。這些東西被保存在硬盤D盤的LETTER文件夾里。

“表達是多么重要。X，只為她丈夫輕易不說那平常的三個字，就毅然離開她眷戀不已的四季循環，不惜冒著打碎一切的危險，跑到千里之外去學習。思念使她怨恨、賭咒、報復，

時間又為她帶來遲到的懺悔、溫馨和暖意，一切的一切融化在愛的世界里。兩封普通家書使她提前了兩個月的歸期。她說如果丈夫早點說不想讓她離開家，她當初根本不會出來，她會為他放棄一切。天下有多少男人真正懂女人的心呢?愛是多么具體、簡單，甚至瑣屑，但它又是多少人生命的支撐。”

天哪!尤欣開始后悔這次意外的冒險。她和何海有過君子協定，在一起一天就要互相信任、給予自由。她曾經一向自得于她做女人的豪爽和大氣：別的女人對丈夫的跟蹤和盯梢，是她鄙夷不屑的行為。她有理論：男人嘛，“讓我自由我不飛，你拴住我我偏要飛”。至于特殊的時刻和機遇，那是天王老子也管不了的。所以，我才不會費心管你，管也沒用。

妻子的瀟灑自白，時不時像溫習功課一樣搬出來念叨念叨，佯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自以為“藝術”地不露痕跡地敲打敲打丈夫的神經。尤欣處心積慮給丈夫“點眼藥”，何海又好氣又好笑，索性虛懷若谷地裝糊涂。這樣平安無事地走過了12年的婚姻。

誤入信箱一瞥，到偷窺電子郵件，尤欣不知不覺陷入了她清醒時最不屑的迷狂。她先是去美容院從頭到腳地修飾調整得光彩照人，又請鐘點工做了一桌盛宴。平時她如果做了什么錯事、或是又看上了什么特別款型的時裝或首飾，就會照此辦理。多數原因是后者，何海一般都是被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心甘情愿敗下陣來。只是今天的“鴻門宴”規格相對提高，略顯夸張。

何海在外面一貫要端著架子，回到家里，外面的僵硬很快便會融化在尤欣和女兒組成的柔軟氛圍里。女兒的嬌驕二氣逗人憐愛，妻子魔術師般的怪主意讓他半醒半醉。不過，今天的陣勢還是引起了他的警惕：

“這回算是死定了。才聽說一種名貴鉆戒上市。平常也就罷了，現在剛買完房子、汽車，馬上還要出國。”

尤欣專門把放學的女兒打發回奶奶家住，準備全力以赴調查“敵情”，速戰速決。她若無其事地張羅著吃飯，笑盈盈地看著對方的臉。

打定主意的何海，準備拿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來對付購物狂的妻子。眼下只是埋頭吃飯。

尤欣故作輕松地、耐心地說：“我為咱們這種松散又堅定的組合自豪。你呢？”

“什么？”

“你是多么粗心，粗得漏掉了不僅是光陰，可能還有寶貴的青春和喜歡你的人溫柔的心。你只滿足于形式的存在，從來不清點實際的數據，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擁有多少和什么，只是一廂情愿地認定擁有。享受綠陰庇護的同時，怎能不付出許多艱辛實在的努力和智慧？！”

尤欣一板一眼地背誦著電子郵件，又像是在說自己的心聲。

何海一頭霧水，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究竟要買什么？”

尤欣賭氣地：“拒腐蝕永不沾！”

“?”

“我甚至不敢說話，怕一張嘴就會迸出你的名字;我不敢入睡，怕夢中喊你驚醒天下人。唉，上帝，為什么捆住我的手腳卻任我的心靈飛翔?不自由的痛苦使我黯然神傷。”

尤欣的朗誦才能無可挑剔，整個空氣都凝固了。

何海驚訝地瞪大眼睛：“你偷看我的東西？”

“我不是故意的。”尤欣自覺英雄氣短，可又不能太沒面子，嘴硬話軟地強辯著。

……

“說話呀。”

……

“我全部刪除掉了。”尤欣挑戰式地說。

“啊?……你，你怎么可以隨便處置我的東西?”何海瞠目結舌。

“我不想看到它們。”

“沒讓你看呀。”

……

“是誰?一個，還是幾個?”尤欣直奔主題。

沉默了好一會兒，何海漠然地說：“不知道。”

“我早就說過，不管誰有事，早打招呼，別把另一方蒙在鼓里。就算出門旅行收拾行李還得要幾天準備時間，何況離婚?”

“亂說什么呀?離婚是可以說著玩的嗎?”

尤欣把臉扭向窗外，看著一片漆黑的夜。

“你應該知道，網上不知名的人很多，到哪里去查出處?有必要嗎?”

“肯定是熟悉的人。”尤欣幽幽地說。

“誰?”

“暗戀者。”

“草木皆兵。”

“這個人奇怪，好像就藏在咱們家的哪個角落看著我們生活，隨時要從地下轉到地上似的，那么有感而發。”尤欣說著，眉宇間透露出焦慮和不安。

面對伶牙俐齒的妻子，何海不知說什么，干脆打開電腦，在鍵盤上敲打著自己的辯解：“我開始一直以為是你給我發的，后來感覺好像不是。我們每天匆匆穿梭于人海，一張笑臉，一聲呼喚，一種另類的感覺，就像在急速行駛的列車中看到的窗外的樹木、街道、行人，只是迅速掠過而已。何

必那么在意？”

“那么多信，什么時候收到的?”尤欣已經習慣于把家里變成電腦聊天室。

“日期對我沒用，拷貝的時候直接刪除了。匿名的作者不過是想借用網絡隱藏與交流同在的雙重功能發一時之感慨。”

“唉，人真是奇怪!如果是我，我也會保存它們，但是你同樣做，我雖然理解卻不舒服。錯在哪里呢?也許就錯在我的野心，做什么都要最好，丈夫也要最棒的，可是時常忘了找一個優秀的伴侶必然攜帶的副產品，煩惱當然是活該的事。”尤欣不勝委屈。

“對不起，我的確沒有傷害你的意思。我以為我所經歷的常規事情，不至于件件向你匯報。你有你的事情和圈子需要應對，整天不是天上飛就是地上跑，在家的時間也常在工作。屬于我們自己的時間那么少，能和你和女兒在一起靜靜呆著，聽你和女兒說話、唱歌，我已經很滿足了。你特別忙的時候，我有時都覺得你根本不需要我，你也沒有時間聽我說多少話，更別說這些事。”

尤欣慚愧地環抱住丈夫的腰，溫柔地把臉緊緊地貼在何海背上，恨不能鉆進他的心里。她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摩挲著他的刮得很干凈的絡腮胡子留下的隱隱痕跡，即使把

自己像水一樣化在丈夫身上也不能表達自己的歉意：“親愛的，我知道，沒有寬容，讓愛情不變質也難。”

“是啊，你看，我從來沒有不經你同意翻閱過你的東西，你明白為什么嗎?我想你需要這種尊重。”

“對不起。我當然知道你。我常常暗自慶幸，幸虧遇到你。雖然有很多人喜歡我，可我的心卻從來沒有離開過你。”

“我不喜歡猜疑，該怎么過就好好過，過一天就把一天過好。用主觀臆想提前痛苦和折磨自己又有什么意義呢?”

“。”

“你真刪了?”

“沒有。”

“為什么?”

“我不知道它們在你心目中的分量。再說，刪掉又怎樣?我不能刪除所有的誘惑和欲望。真正能處理好它的，恐怕還是自己。我們不能變成彼此的影子，沒有那么多時間精力互相設防。我盡量以你希望我的規則約束自己，我想你也一樣。其實，建設家、毀滅家都不是太難的事。”

“謝謝。”何海緊緊握住妻子冰涼的手。

責任編輯/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