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議員：為中國沙翻天

■胡百川（廣州）

20年和13年

用考古的眼光來看，20年和13年的時間實在算不了什么，還嫌短了些呢。但是從生命的角度來看，20年是夠長的了。一場拖了20個年頭，在美國國會一本正經地辯論了13年的對華PNTR待遇終于獲得通過之時，總統已經換了3個，議員們更是此去彼來，流水般更替，即使還有幾個留下來，也是黑發變白發，真牙換假牙，垂垂老矣。用華盛頓眼下流行的行話說：“本提案歷經兩黨三屆政府……”

平心靜氣來說，根據冷戰時期美國所制訂的立法，明確規定不能給“共產主義”國家正常貿易地位。因此，反對給予中國PNTR待遇的議員，天地良心，正是美利堅合眾國最最堅持冷戰時期立法原則的忠君愛國之士。而那些熱中于增添附加提案的議員們，有的是出于行業或部門間的利益，這是可以理解的，更多的則是出于憂國憂民憂天憂地之心，深怕中國會像孫悟空那樣從此手舞足蹈，不套個緊箍咒怎么行！

于是在2000年9月5日，參議員們休假歸來，重新開始辯論時，一方面是財委會主席羅斯在發言中提醒議員們現在“距106屆國會休會所剩時日不多”，強調“不管PNTR附加提案是否正確我都會反對”。他呼吁參議員們“與我一道采取這種方法”，因為“在此政治季節，將此議案進行討價還價，風險太高。老實說，為附加提案投贊成票，就是扼殺原議案，扼殺美國工人、農民和商界從中國加入世貿受益的任何機會”。羅斯認為議案已經“保障我們的出口商，將從我們兩黨三任總統用13年時間與中國人談判達成的協議中受益。沒有任何附加提案可以增強這種保證”。來自特拉華州的羅斯同時從該州豬肉產品、醫藥產品和汽車產品這三大支柱產業的角度分別論述了PNTR對消費大眾和出口產業的巨大好處。

可是另一方面，一些參議員并不買羅斯的賬，托馬斯參議員一馬當先，提出武器制裁附加條款之后，明尼蘇達州參議員韋爾斯通更是語出驚人，表示將提出至少5個附加提案，內容包括宗教自由、人權和工會組織等等。如果讓他洗個熱水澡，好好地睡上一覺，精神百倍之后，大概還能想出更多的附加提案。

上述的這些附加提案還沒有來得及被大會表決時，9月11日星期一，湯普森參議員又聲色俱厲地將他早在今年5月就進行鼓吹并獲得相當一部分議員支持的一項議案拋了出來，以所謂武器擴散為名要求華盛頓對擴散熱核、生物或化學武器的中國公司進行制裁。這項提案對于反PNTR派來說，可算是背水一戰的機會了。他們認為，需要有這樣一個法律來約束中國，防止伊朗、利比亞、朝鮮等國獲得核武器，否則，這個世界真要亂套啦！

提案人湯普森說：“中國從事的活動對美國的利益構成致命的危險?！北笨_萊納州共和黨參議員赫爾姆斯則說“今天的世界是個危險的地方”，他聲稱中國向這些國家“提供的技術到頭來可用以殺害美國人民”。但是，湯普森的支持者也明白，這種說法很難說服有正常智商的議員。

由于這個提案里頭收羅了不少令人心驚肉跳的字眼，參議院多數黨領袖洛特也表示要為此修正案搖旗吶喊，他說：不擴散問題將測試參議院的意志。換句話說，意志堅強的議員應該支持這個提案。而湯普森自己則更是面色鐵青，斬釘截鐵地表示決不撤回這個提案，堅持以表決來定勝負。他對記者說，站在歷史正確的一面是他，而絕非對手。

短兵相接

按照先易后難的方法，2000年9月12日星期二開會進行辯論，首先設法清除掉幾個較小的障礙。參院以68票對29票否決了明尼蘇達民主黨參議員提出的，要求中國禁止出售勞改產品的修正案。參院還以63票對32票挫敗了北卡羅萊納州參議員赫爾姆斯提出的要求中國改善人權記錄的修正案。參院還以口頭表決方式否決了西弗吉尼亞民主黨參議員羅伯特·伯特提出的，要求北京進一步公布國家補貼情況的修正案。還有幾個修正案懸而未決。參議院外交委員會主席、赫赫有名的反華斗士赫爾姆斯說，他可能提出另一項議案，要求中國加入WTO（世貿組織）后立即為臺灣入世鋪平道路。對此，美國貿易代表巴爾舍夫斯基說，克林頓上周在紐約會見中國主席江澤民時“觸及”了臺灣問題。她說：“中國入世后肯定不反對臺灣入世。日內瓦一直有這個默契?！?/p>

緊接著9月13日星期三，決定成敗的一天來到了，因為即使有一項附加提案被通過，不管提案本身是如何的雞毛蒜皮，但整個PNTR法案就要推倒重來，又要從參議院轉到眾議院，由眾議院表決后，再轉到參議院來表決，這些繁瑣的程序肯定不是在2000年所能夠完成的。到時候，擔任主攻手的克林頓已經下臺，誰又能預測下一任總統的施政方針呢？

關于這一點，參議員、政府官員和美中貿易界的領袖人物當然是了如指掌，在星期三之前的日日夜夜，展開了極其激烈、幾近瘋狂的游說活動。

星期三那天，支持PNTR的參議員們態度堅決而果斷地使用了否決權，清除了最大的一塊絆腳石：由田納西州共和黨人弗雷德·湯普森和新澤西州民主黨人羅伯特·托里切利發起的這項主張懲罰從事核武器、化學武器、生物武器以及遠程導彈交易的中國公司的修正案，而這項修正案確實引起相當一部分議員的強烈共鳴。從投票結果的65對32，可以看出湯普森絕非等閑之輩，他那聲嘶力竭的演講，至少使1/3的參議員拍手叫好。

蒙大拿州選出的參議員馬克斯·鮑卡斯是支持美中貿易的民主黨人，他帶頭展開了這次反對這項修正案的斗爭。他說：“這是一塊快到手的大玉米餡餅。我們不能讓它跌在地上?！?/p>

接著9月14日星期四，參議員們在辯論中又挫敗了最后的6個修正案，終于結束了兩個星期以來對PNTR的激烈交鋒。

最后是9月19日星期二，參議院在經過11天、30個小時的辯論后，在國會參議院財政委員會主席羅斯和該委員會民主黨首席議員莫伊尼漢主導下，參議院通過給予中國永久性正常貿易關系。在對原議案沒有增也沒有刪的情況下，原封不動地唱票表決了眾議院在5月份已經通過的對華PNTR法案，65票對18票。20年和13年的不正常狀態終于成為歷史的回顧。

仍是一大進步

多年來，“冷戰思維”這個詞兒，經過新聞媒體的頻繁使用，頗為時髦。什么是冷戰？根據發明人英國首相丘吉爾1947年在富爾頓的演說和1948年美國總統杜魯門在國情咨文中所表達的意思，《辭?！钒阉鼩w納為：西方國家對社會主義國家推行的除軍事行動以外的一切敵對活動的總結。

什么是冷戰思維？敵意。

舉中美間的PNTR待遇為例，如果說，在中美間還沒有就加入WTO的雙邊協定上達成協議的話，美國根據其國內法，采取一年一審這種敵視與歧視性的做法，中國即使感到屈辱，但也無可奈何，只能悠著點忍著點。但是一旦在WTO的框架內簽署了雙邊協定，情況就完全不同了。首先，如果美國不給予中國PNTR待遇，就違反了世貿組織的基本要求。根據WTO的有關章程，雙方立法機構須無條件給予對方永久性正常貿易關系地位。如果諸多阻撓，美國就處于違反WTO條款的被動位置。這樣一來，美國就無權利用WTO解決爭端的機制來處理與中國的關系。這里的無條件就是指干凈、徹底、利落地給予中國PNTR待遇而不得附加任何條款，或對正式的條款進行任何修正。

按照這個規定，這個先后為美國眾議院與參議院通過的對華PNTR法案，其中塞進了干涉中國內政的人權條款，顯然是違反了WTO的規定。之所以明知故犯，只有一個解釋，這就是冷戰思維在作怪。另一方面是美國政黨斗爭與政治制度的一種特殊現象，眾議院的部分議員就是以此作為與克林頓總統討價還價、進行政治交易的一個條件，如果不塞進這個附加條款，他們就不投贊成票。

對此，中國的一家網站所做的民意調查顯示，38％的民眾認為，對美國保留這項修正案應堅決抗議；41％的民眾表示應爭取有效措施對美反擊；不到10％的人要求美國參院應重新表決，并認為盡管不如人意，但仍是一大進步。

“但仍是一大進步”是指什么呢？眾議院從根本不愿給予中國PNTR待遇，到設置諸多的附加提案，經過激烈的辯論，只保留了有關人權的附加條款，這是一大進步。而相隔4個月之后，參議院中盡管也有部分參議員提出了多達22項的附加提案，結果卻無一得逞，這又是一大進步。其意義，當然不只是局限于對華PNTR本身，而是充分說明在美國國內，在世界范圍，冷戰思維越來越不得人心。

英國的《金融時報》認為，美國如果堅持這種不公正的態度，那么首先在道義上使人們更加認定，美國不再是一個世界各國貿易談判者可與之打交道的國家。其次，將損害WTO的威信，因為美國這樣做就是鄭重宣布，美國不愿把該組織的好處給予世界上一個相當重要的新成員國。第三，將是對中國的一次歧視性的無情打擊——過去兩個世紀中，中國人已經遭受過外來力量的無數次羞辱,無疑這將再一次損害中國人的民族感情。

如果否決它，代價會立即就付

2000年9月19日參議院投票結束后不久，美國那位瘦高個子，很有個性的貿易談判首席代表巴爾舍夫斯基激動地說：“給中國以永久性正常貿易關系，與尼克松總統1972年訪華一樣，都是中美關系中的里程碑……”帶頭支持PNTR的資深參議員莫伊尼漢則說：“給中國以永久性正常貿易關系案，是美國國會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所通過的最重要的法案之一?！痹u價雖高，但并不出格。如果說，70年代尼克松總統首次訪華，揭開了中國的“竹幕”，導致中美關系的解凍與世界政治格局的重大變化，已經成為戰略政治家的經典范例，那么克林頓總統在任期的最后歲月，力促中國加入WTO以及竭力游說國會相應地給予中國PNTR待遇，也堪稱名留青史的經典之作。他揭開的不再是中國的竹幕，而是揭開美國自身由冷戰思維所構成的鐵幕。這是要有點勇氣的，尤其是在美國事實上已經是世界上唯一的超級大國的情況下，能夠居安思危，清醒地看到如果再堅持僵硬的冷戰思維，必將最終危害美國的眼前和長遠的利益。正如他所說：“假如我們表決支持這一議案，10年后，我們會奇怪為什么當初那么艱難；但如果國會投票否決它，10年后他們會痛恨自己，因為美國要付出代價，而且我相信代價不是10年以后付，甚至不是10個月以后，而是立即就付?！?/p>

在這次對華PNTR待遇上吵得最兇的工會組織，所持的觀點似乎是無可非議的：中國窮，人工低，廠房租金低，美國的很多制造業會遷移到中國去發展，那么美國的工人就要失業，如此等等。同樣，中國的工人和農民也有同樣的憂慮，外國企業進來了，大量低效益的工廠會倒閉，廉價的外國農產品進口，中國的農產品怎么辦？

這樣的憂慮，當然不是空穴來風，但不應該成為一種邏輯，不應該只看到其消極的一面。否則，雙方都只能退回到閉關鎖國、自給自足、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態。

根據美國加州大學圣迭戈分校亞洲與太平洋研究所的研究，美國正在進行產業結構上的調整，部分低技能的工業確實是轉移到了海外，但高技能的產業與服務行業不但沒有削減，反而成為世界各國爭相進入尋求發展的地方。同樣，20年前，中國人怎么會想像得出來，在外國電視機、冰箱等等充斥中國市場、中國人的民族工業幾乎全無招架之力的情況下，哪里還有什么發展的前途。但現在呢?！

當我們觀看每一場體育競賽的時候，看到運動員大汗淋漓，拼搏到最后一刻的時候，難道我們不應當聯想起在一切公平競爭的舞臺上，唯有自強不息、舍棄舊我的人或民族才能成為今日或明日的強者。如果連這一點淺近而又樸素的啟迪都沒有，那么我們究竟在歡呼什么，嘆息什么！豈不是成為一個只有觀感功能而沒有競爭意識的馬大哈！不落伍不挨打才是天大的奇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