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佩孚遺墨歸去來兮

沈陽：趙曉華

由于長期致力于中日友好事業的日本友人鳥越崇昌先生的捐贈，吳佩孚五言詩書法一幅在海外漂泊了約70年后不久前回到祖國，并被遼寧省博物館收藏。這是該館首次接受國際性文物捐贈。

此幅墨跡紙本，書心縱136厘米、橫55.5厘米，行書“月巖如偃月，風泉灑晴雪。仙境在人間，真成兩奇絕”，款署“吳佩孚”三字，下依次鈐“吳佩孚印”和“子玉”白、朱文方印兩枚。所書五言詩每字大小方約10厘米，沉靜、穩健，不疾不徐，信筆揮來，往而不收，表現出作者大字書寫之深厚功力。書幅為日式裝裱，保存完好。吳佩孚書法作品存世較少，近年來偶見于書畫拍賣會上，價格不菲，購者踴躍。此次遼寧省博物館入藏之吳氏書幅，使我們有機會目睹這位亂世梟雄的書法藝術風采。

吳佩孚是北洋直系軍閥首領，字子玉，山東蓬萊縣人，1874年生于一個小商人家庭，6歲入私塾讀書，22歲時(1896)考取秀才，1898年入開平武備學堂，開始了他的戎馬生涯。自1912年至1922年的10年間，吳佩孚曾鎮壓過蔡鍔領導的云南護國軍、討伐過張勛復辟，并聯合奉系軍閥張作霖一舉推翻了段祺瑞控制的親日派政府。1922年的第一次直奉戰爭直勝奉敗，張作霖被迫退到關外。由此吳佩孚聲名鼎沸，成為中外各方支持和爭奪的風云人物。連康有為都想拉攏他支持清室復辟，在祝賀吳佩孚50大壽時為其獻上手撰的壽聯“牧野鷹揚，百歲勛名才半世；洛陽虎視，八方風雨會中州”(此時吳佩孚已升任直魯豫巡閱使，署所在地洛陽)。

1923年京漢鐵路工人舉行大罷工，吳佩孚公然命令軍隊進行血腥鎮壓，制造了震驚中外的“二·七”慘案。他對工人的野蠻屠殺、赤裸裸的“武力統一”政策以及對曹錕賄選總統的支持，這一切，使人們不得不重新認識吳佩孚，從此 他迅速地走向失敗。

1924年第二次直奉戰爭，吳前后受敵，大敗而逃。1926年北伐開始，在著名的汀泗橋、賀勝橋兩戰中，吳佩孚連續潰敗，自此，吳的主力被北伐軍徹底打垮。“九·一八”事變后，蟄居北平，一直住在什錦花園公館。

1932年偽滿洲國成立時，吳佩孚曾以個人名義通電聲討溥儀就位傀儡皇帝。抗日戰爭爆發后，日本侵略者及漢奸政府曾多次力邀其出任偽職，均遭吳佩孚嚴詞拒絕。

1939年12月4日，吳佩孚牙疾發作，經日本醫生開刀拔牙，當天暴卒于什錦花園公館。

吳佩孚喜歡寫詩填詞，曾攻過國畫，尤愛畫竹與墨梅，更長期研習過書法藝術，擅寫大字行書，雖戎馬一生，卻始終不忘吟詩、寫字、作畫，筆墨紙硯不離左右，戰爭之隙，常以此為樂。在北洋各系高級將領之中，具有如此文墨的人十分少見，因而被部下稱之為“儒將”。由鳥越先生捐回的這幅作品中的五言詩，描寫了水和石，以及由此組成的景色：作者望著月下的巖石卻聯想到古代名將關云長的青龍偃月刀……吳佩孚把軍事題材融入詩情畫意之中。這是他的常用手法，也正是他“儒將”才氣之所在。

吳佩孚是一個十分復雜的人物，作為北洋直系軍閥首領，他發動了幾次性質各異的重要戰爭，參與多起民國重大事件的策劃與實施，但晚年反對日本侵略擴張行徑的態度始終如一。有鑒于此，當時的國民政府曾追贈他為陸軍一級上將。吳佩孚在中國近現代史上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他的書畫作品一直受到世人重視并傳藏。鳥越崇昌先生所捐回的吳佩孚遺墨，其流傳經過帶有強烈的時代特點，為研究中日近現代史提供了一些鮮為人知的材料。

據鳥越先生介紹，此幅墨跡原為他的叔叔下山丈夫所藏，1969年秋重病之中的下山先生將其交與鳥越先生，并詳細講述了它的來歷：1931年末，在一次為下山丈夫取得醫學博士稱號而舉行的慶祝會上，來了一位特殊的賓客，代表當時的日本首相犬養毅贈送了兩份賀禮，其一是犬養毅親筆題寫的橫額，其二就是這幀吳佩孚書幅。來客帶來犬養毅的話說：“吳佩孚，是中國具有代表性的文武雙全的人。”出于競選的需要，一些政治家采取各種手段拉攏地區名士，這在日本并不鮮見。尤其是當時醫生的社會地位、榮譽極高，所以，原籍日本岡山縣、身為日本岡山絲線紡織公司附屬病院院長、醫學博士的下山先生能獲得同為岡山籍、時任首相的犬養毅的特別賀禮是很正常的。值得一提的倒是犬養毅何以要收藏并推崇吳佩孚書法。這幅墨跡無上款，并非吳佩孚贈與犬養毅的作品。聯系到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全國人民抗日民主運動高漲，吳佩孚曾想借“抗日”旗號集合北洋直系勢力東山再起，由于受到蔣介石的壓制未能如愿以償。吳佩孚晚年始終堅持“行動三原則”：不派親信去東京；擁護主持抗戰的政府；不發表任何求和之通電。應該說日本人并不喜歡吳佩孚，但他們又十分重視這個特殊的人物，從1935年至1939年，日本侵略者與漢奸們從未停止過對他的拉攏，直至其去世止(關于吳佩孚的死，有不同的說法，一說日本特務拉攏不成將其害死；一說拔牙時感染敗血癥不治身亡；一說被漢奸齊燮元毒死等等)。

吳佩孚墨跡流傳到日本是在1931年12月以前，到達犬養毅之手并在其就任首相時轉贈他人，具有特殊的政治背景。犬養毅于1931年12月至1932年5月任日本首相，任內日本大舉入侵中國東北。吳氏書幅在此之前東渡，為當時的日本首相收藏，似為親日派別有用心之舉。犬養毅的評語說明日本上層對吳佩孚是十分重視的，認為拉他出來參加偽政府會有一定的影響力，后來三番五次勸其出山的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

鳥越崇昌先生將吳佩孚墨跡捐贈遼寧省博物館，也有其歷史原因。鳥越先生的家鄉日本岡山縣是一個具有中日友好傳統的地方，被周恩來總理稱為中日友好事業掘井人的岡崎嘉平太先生就生活于此；一個世紀前郭沫若先生赴日留學曾在岡山第六高等學校——今岡山大學讀書，后轉入東京大學醫學系。1956年郭老訪問日本重游岡山時留下的詩作被鑄成銅碑，至今仍矗立在岡山市后樂園內，當年贈送給岡山市的一對丹頂鶴如今早已繁衍成群，作為中日友好的吉祥物，其形象被制成精美的紀念章佩戴在人們的胸前。1989年秋遼寧省博物館與洛陽市博物館聯合舉辦的“大三彩展”在這里開幕，早就在當地市政府登記志愿為中日友好事業無償服務的鳥越崇昌先生一直擔任翻譯工作直至展覽結束。1997年，鳥越先生來信愿將所藏吳佩孚墨跡無償捐贈，希望這件文物回到他的祖國。

如今，吳佩孚的墨跡由日本友人捐回，落戶沈陽——奉系首領張作霖的家鄉，大概也是一種緣分吧！

責編亞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