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扇情

江蘇蘇州：周立平

我無法想象這扇子和蘇州文化有著那樣密切的聯系。

很長一段時間里，我一直醉迷于蘇州的扇子，這不僅因為作為文人的我想要附庸一番風雅，更為這云淡風清中扇子那獨有的飄逸，在煽動著我的情思。

當我真正去品讀這扇子文化中的蘊涵時，我從這平凡之物中感到了悠遠文化帶來的韻味。

晉人崔豹的《古今注》曾有這樣的記載：“黃炎內傳有五明扇，天子用雉尾扇，即掌扇也。舜廣開視聽以求賢人作五明扇。”想不到歷史輕輕一翻，竟然就翻到3000年前有名有據的史料。更想不到的是，如果真要追溯歷史的話，恐怕連原始社會也要牽涉進來。這蘇扇文化一下就勾起我的興趣。

當然，作為自古以來引風納涼的扇子，在其源遠流長的歲月中，我更想知道的是它和蘇州乃至吳中文化的親密關系。

無論是膾炙人口的“羲之書扇”這樣的經典故事，還是漢代班婕那紈扇中寄托著的悲歡離合，對于蘇州人來說，最親切的莫過于桃花庵主唐伯虎與蘇州扇子的百世情結。站在蘇州扇廠的樓頂，我凝視著眼皮底下的唐伯虎故居，聽著眼前這位在扇廠跌摸滾爬了幾十年的工藝美術師周其昌的評點，心中真有那么點滄桑看云的味道。

周其昌告訴我，扇子雖然最早發現于中國，但那只是紈扇、團扇、羽毛扇。而真正稱得上蘇扇鼻祖的，當是1000年前由日本或朝鮮傳入我國的疊扇，又稱撒扇。蘇扇俗稱雅扇，這雅扇之雅，就在于聚頭扇，而聚頭扇正是日本僧人所朝貢皇帝的物品，也就是現在的折扇。它的特點是，宜書宜畫，便收藏，利使用。就制作折扇的工藝來說，目前在國際上赫然有名的，大概就只有蘇州扇廠一家了。這不僅是因為蘇扇制作工藝精美、品種繁多，更為主要的是其繁雜的制作工藝、眾多的工序、純手工的制作技巧是許多人想做也做不了的夢。

先來看看制作工序，細細算來一把水磨骨玉折扇的制作工藝粗分為扇骨和扇面兩大類，而從選料開始的工藝流程加起來足有58道之多，諸如煮、劈、刮、拖、倒、烘……恕我不能一一數來，因為這畢竟是蘇扇的一個獨門功夫，也是它走馬江湖立足市場的技術本錢。而一把好扇，其精細的做工，考究的扇面，書畫的質量，扇骨邊沿深雕淺刻的工藝，都是必不可少的方面。這技術和文化的經典組合，確實讓我開了眼界。這也難怪，為什么20世紀80年代在湖北馬山出土的一把戰國時代的短柄竹骨扇至今仍被人稱為蘇扇中的精品。其繁雜和精細的工藝制作，正是蘇州人乃至蘇州工藝流傳于史的長處和驕傲所在。

應該說蘇扇的真正輝煌，是在明、清兩代。那時，蘇扇的制作工藝達到了前無古人的巔峰狀態。不僅工藝精湛、品種繁多，而且與之相適應的書畫家、文人層出不窮，這些都奠定了蘇扇歷史上最經典的時刻。這份曠世的榮耀，不僅延續了蘇州人制作扇子的香火，更是煽動了江南各地扇子制作的情緒。爐火純青的時代，讓人想起“明四家”，讓人理解為什么文徵明非“方氏扇面”不書，唐伯虎一定要蔣蘇臺的扇骨與其書畫相配的道理。于是閶門、桃花塢一帶，一時間扇子作坊齊集，大江南北的文人墨客，無不以擁有一把做工精巧的蘇扇而自豪。真不知是不是因這一把蘇扇，才捧紅了名噪海內的姑蘇“明四家”和“清四王”呢？

還是來看一看蘇扇的品種吧，從扇骨的竹、木、牙、角，到扇柄的雕、刻、鑲、嵌；也不論扇頭的圓、方、燕、平，還是扇面的灑金、泥金、格景、合景，這各種材料、各具特色的扇頭、扇面、扇骨構成了蔚為壯觀的蘇扇品種和蘇扇文化。而其中的每一個品種，每一道程序都涌現出了稱得上空前絕后的大師級人物，這不能不說是蘇州文化史上的一個壯舉。

蘇州扇子自明代以“雅扇”譽稱海內外后，歷代蘇州藝人更是承襲著祖宗輝煌的技藝，幾百年后的今天，對傳統蘇扇的繼承和發展，另外一種意義上的推陳出新，是蘇扇的另一當家品種檀香扇的創制。在100年前的蘇州文化中，傳統意義上的折扇還是以男扇為主，扇子作為一種文化的應景品，僅僅服務于文人和仕官。小姐太太們仍然使用著既不方便，又不利收藏的絹宮扇。隨著社會文明的進步，婦女們日益走上生活的舞臺，她們也需要裝飾，檀香扇的出新，一下拉開了蘇州扇文化的又一篇章。

在“蘇州雅扇”四大“名旦”中（玉折扇、絹宮扇、紙團扇、檀香扇），檀香扇成為一個扇種，是在本世紀初。雖然用檀香木制扇是蘇州的首創，但它以前僅用在男扇的扇骨上，而將檀香扇獨立成章制作出供婦女使用的扇種，則是蘇州扇子的又一大貢獻。

最早檀香扇的制作應該是以“張多記”扇莊為代表的作坊，雖然最初以少量檀骨、紙面的形式銷往國內。但隨著傳統的扇子大國日本以女式扇面而風行東南亞，蘇州人的精明和細膩一下就顯現出文化的優勢。為了與日本人抗衡，蘇州的制扇藝人們對扇子的花色品種、制作工藝、使用人群作了細心的研究，終于發明了“雙空女扇”，（扇面下部平行鏤空兩塊，貼上薄絹，在絹上繪畫）和“拉繪女扇”（扇骨用鋼絲鋸拉花、繪畫，絹面替代紙面）。

從那時起的80多年歲月里，檀香扇逐漸演變成由“拉花”（鏤刻）、“燙花”（烙面）、“雕花”（雕刻）組成的工藝序列。獨特的工藝手段，考究的制作材料，完美的藝術效果，使蘇州人在扇子發展的幾千年泱泱歷史上，又寫下了凝重而燦爛的一筆。

正是檀香扇工藝中的“四花”（拉花、燙花、畫花、雕花），后來直接產生了20世紀80年代初的創作品種“細拉象牙女折扇”和“細拉鏤雕象牙大宮扇”。已故著名藝人戴錢生曾有一件《天女散花》的藝術絕品，在每根象牙扇骨上鏤刻出1128個孔眼，每個孔眼大小只有一粒米的二分之一不到，而整把扇子共有30根扇骨，約有3萬左右的孔眼，加之精美絕倫的工藝制作，其精細程度可見一斑。

在檀香扇廠充滿江南味的園林小筑中，我細細觀賞著各種蘇扇精品：

水磨骨玉折扇：被評為中國工藝“百花獎”；

檀香扇：被評為中國工藝“銀杯獎”；

十幾把蘇扇絕品被評為中國工藝美術珍品而被國家收藏。

一方面是無數輝煌的記錄，另一方面，隨著現代節奏的不斷加快，那一柄在手、清風徐來的舞扇場面正在漸漸消失，在日常生活中廣泛使用的蘇扇正在一天天成為收藏的紀念品。

在我看來，大概蘇州文化太深太厚太沉的緣故，給我們所引出來的蘇州文化情結，竟是一把小小的扇子。或許回過頭想想，大概已經不僅僅是一張扇面、一把扇子的問題，而是一種對文化的寫真、敬仰和懷念的理解。 責編亞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