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莊:杜恩龍

鄭振鐸是我國著名的文學、戲曲和民俗研究專家,一生致力于科學研究。他嗜書如命,只要是自己需要的、喜歡的,就不惜一切代價盡情搜羅,求全求精。
繼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后,8月13日日軍又在上海發動軍事侵略。經我三個月的抵抗,最后一批軍隊撤離上海,除了蘇州河以南公共租地和法租界以外的其他地方全部被日軍占領,人們稱這塊被日軍包圍的地方為孤島。當時鄭振鐸正在 上海暨南大學教書,許多朋友紛紛逃離上海,他們也勸他早日離開這里,可他一直留了下來,其中很主要的原因就在于搶救古籍。
江南歷來是我國圖書收藏重地,尤其是江浙一帶,圖書收藏富甲天下,歷史上許多著名的藏書家及藏書樓大多出自這一地區。凇滬戰役失敗后,這一片鐘靈毓秀之地淪于日軍鐵蹄之下。由于戰亂,江南大批公私藏書遭劫,流入市場。一時間上海古書肆出現許多珍孤本古籍,許多北平來的書賈們日日盤桓其間,遇到善本即挾之北去,許多日本人以及漢奸也在大肆搜掠。
鄭振鐸一生最喜歡的就是書,對書簡直像對待自己的生命一樣,為書他一生不知發過多少愁,作過多少難,當然也獲得了無窮的樂趣。他曾描述過獲取好書的感受:“摩挲著一部久佚的古書,一部欲見不得的名著,一部重要的未刻的稿本,心里是那樣的溫熱,那么興奮,那么緊張,那么喜悅。這喜悅簡直把心臟都塞滿了,再也容不得別的東西。我覺得飽飽的,飯都吃不下去,有點陶醉之感。感到親切,感到勝利,感到成功。”
目睹孤島古籍劫難的情況,鄭振鐸憂心如焚。開始只是以自己綿薄之力盡心購買,但財力太有限了,為搶救一本新發現的古書,往往要賣掉其他心愛的古籍,這簡直是剜肉補瘡。在搶救一本《古今名家雜劇選》時,由于拿不出巨額資金,又怕流失域外,他不得已向當時的國民政府教育部陳立夫發電,請求出資購買這一國寶。十分幸運的是,陳立夫竟然答應了這一請求,使這一國寶得以保全。此書共有64冊,包含242種雜劇,其中有一半是湮沒了幾百年的孤本,有29種是元人所作。鄭振鐸認為這一發現不亞于安陽甲骨文字的發現,他十分興奮,“取到書的時候,簡直比攻下了一座名城,得到了一個國家還要得意!”后來連自己的帽子和大衣也不知丟在哪里了。
由這一事件得到啟發,他決定聯合上海的文化名人向重慶的國民政府請求秘密為國家搶救古籍。他同好友光華大學校長張詠霓,商務印書館元老、董事長張菊生,暨南大學校長何柏丞等商量后,大家一致同意效力。這些有威望的大學者秘密發起成立了一個“文獻保存同志會”,向重慶的國民政府教育部和管理中英庚款的董事會連發幾個電報,痛陳江南文獻遭劫的危急狀態,強烈請求政府出資由他們代為收購。中英庚款董事長朱家驊開始復電要他們自行籌款,后經他們復電請求,朱家驊又同南京中央圖書館館長蔣復璁(慰堂)商量決定,先將中央圖書館的建筑經費約法幣百余萬元用于此項開支,陳立夫也表示同意,并派蔣復璁專門由重慶到上海同他們協商收購事宜。1940年1月13日蔣復璁到上海后,經過協商,決定由鄭振鐸和原北京大學教授張鳳舉負責采訪,張菊生負責鑒定宋元善本,張詠霓和何柏丞負責保管經費。為了安全,鄭振鐸提出此項活動必須嚴格保密,以防敵偽察覺;同時,經手經費必須萬分謹慎,以防別人說閑話。經過商量,他們決定只以暨南大學、光華大學、涵芬樓的名義購書。原則上以收購藏書家的藏書為主,未售出的盡量勸其不售;不能不售的則收購之,決不聽任其分散零售或流落國外。另外凡市上零星孤本善本也盡收之。
眼看自己的設想就要實現,鄭振鐸十分興奮,馬上投入緊張的工作之中。在實際搶救過程中,鄭振鐸負了大部分責任。他不分晝夜地到處搜集有關信 息,自1940年春天開始,到1941年的冬天,前后不到兩年的工夫,他們查明蘇州劉世珩玉海堂、鄧氏群碧樓、鄧氏風雨樓、張氏適園、陶氏涉園、南潯張氏適園、劉氏嘉業堂等的藏書,尤其是劉氏嘉業堂藏書,數量極大,精品較多,僅宋元刊本就有七八十種之多,明刊本有2000多種。他們收購了大量書籍,其中可以進入高標準善本書庫的就有4000多種,已經抵得上當時北京圖書館幾十年苦心經營的善本書庫。后來鄭振鐸說:“在這兩年里,我們創立了整個國家圖書館。雖然不能說‘應有盡有,但在‘量與‘質兩方面都是同樣的驚人,連自己也不能相信竟會有這么好的成績!”
經過細致的工作,他們初戰告捷,一舉拿下書賈們覬覦已久的蘇州玉海堂劉氏和群碧樓鄧氏的藏書,這是江南藏書之中散出的最精的,數量也較大。書賈們感到敵不過他們的力量,轉而將他們搜集到手的善本書也向同志會出售。鄭振鐸整天忙于接待書賈,他借鑒了“千金買馬骨”的方法,書賈們送書時即使沒有自己喜歡的書也選購幾本,此法果然有奇效。書賈們從許多地方源源而來,為他們搶救古籍提供了很好的條件,救出了北至山西、平津,南至廣東,西到漢口的許多古書和文獻。鄭振鐸自豪地說:“沒有一部重要的東西曾逃過我的注意。我所必須求得的,我都能得到。那時偽滿的人在購書,敵人在購書,陳群、梁鴻志在購書,但我所要的東西決不會跑到他們那里去。我所揀剩下的,他們才有機會揀選。”
經過慎重考慮,他們將所收購的圖書大多存放在愛文義路上海佛教凈業社的法寶館內(一部分存放在自己家中)。當時主要考慮到此地乃佛教居士聚會之地,便于掩護,后來證明這一選擇是正確的。佛教凈業社周圍的其他地方都被日軍占領作為軍營。
1941年7月戰爭形勢越來越緊張,為了預防萬一,他們經過精選,將最珍貴的80多種古書于7月24日交由徐森玉經香港帶往重慶。據后來去臺灣的蔣復璁說,現在臺北故宮博物院珍本庫中的大部分即為同志會所收。其余一部分明刊本、抄校本共3200余部,也陸續裝箱郵寄到香港大學,由他的好友許地山收下,準備設法轉往重慶或運到美國暫行存放。不料剛剛裝好箱,珍珠港事件爆發,后來許地山又不幸逝世,這批圖書淪陷于香港,鄭得知后痛不欲生。抗戰勝利后,當時的國民政府同美方屢經交涉,才根據鄭振鐸的藏書章從日本接收回來。在“法寶館”存放的其他古籍一直保存到抗戰勝利之后。同志會收購的書籍陸續入藏南京中央圖書館,國民黨潰退時除一部分宋元善本(共計14萬冊)用潛水艇運到臺灣外,其他未及寄運走的善本都留在了大陸圖書館。
當時從事這項工作是十分危險的,用鄭振鐸的話說:“時時刻刻都有危險,時時刻刻都在恐怖中,時時刻刻都在敵人的魔手的巨影里生活著。”但他們仍然冒著種種危險工作著。鄭振鐸等同志會的人經手的公款達百十萬元,但他們一心為公,十分珍惜這些來之不易的款項,所有的車船及聯絡經費都由他們自己支付,從未動用公款一文,其高尚的愛國情操著實令人敬佩。
太平洋戰爭爆發后上海“孤島”沉沒,他們的搶救文獻活動被迫停止。為防萬一,鄭振鐸開始緊張地轉移存放在自己家中的同志會搶救下來的善本書。一部分就搬運到法租界的梁俊青家,后來又不得不把這些書轉移到徐森玉的妹夫詩人辛迪家中。另一部分連同同志會的所有賬冊、書目等存放在張乾若和王伯祥家,將一些不重要的賬目和書目存放在來薰閣老板陳濟川處,還有一小部分存放在張芹伯、張蔥玉叔侄處。在轉移這些書籍時,為避免引起日偽注意,他動員身邊所有的人,包括妻子孩子和幾位店伙計,大家一起大包小包地搬扛,整整干了一星期才搬完。1942年3月左右,傳說日本人要挨家挨戶搜查圖書,凡藏有宣傳抗日愛國書籍的,就要被捕,甚至被殺。為了免禍,家家戶戶在燒書,鄭振鐸也不例外,不得不將自己苦心經營的可能引起懷疑的書燒掉,但同志會的書則完好無損地逃過了這一劫。
責編巖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