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的奴隸

燕妮

星期一的早晨，與每一天一樣，起床后，我照例打開電腦，想看看遠在大洋彼岸的朋友又給我發來一些什么信息。前不久剛剛把電腦升級，運行速度快得驚人，每當我坐在電腦前，噼噼啪啪地敲擊鍵盤，覺得自己運籌帷幄，真像個指揮著千軍萬馬的將軍，感覺妙不可言。那天開機后，電腦立刻進入我設定的“海底世界”的畫面，然后硬盤燈閃了兩閃，“啪”地一聲就熄滅了，顯示屏頓時一片漆黑，過了一會就顯示：DISKBOOTFAILURE，INSERTSYSTEM DISKANDPRESSENTER. 發生了什么事？我胡亂鼓搗了一陣，始終不得要領，只得關閉機器去上班。到公司同事才告訴我，那天是四月二十六日，CIH病毒大爆發日，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我的電腦中招了。陸陸續續又有一些消息反饋回來，許多朋友、同事的電腦都遭受到同樣的厄運，有人儲存了幾年的資料，頃刻之間就化為烏有。據有關消息報道，中國在CIH病毒大發作日，受損害的計算機總量估計有三十六萬臺，造成直接或間接的經濟損失超過十億元人民幣。

我用電腦已有些年頭了，從一九九五年起就擁有了一臺自己的586電腦，自從可以使用電腦寫作，我很快就嘗到了用機器的甜頭，文章可以毫不費力地改來改去，刪節、插入，方便得不得了，編輯上來點花樣，變換字體、插入圖片、都變得簡單容易，重新排版也輕而易舉，而且卷面總是干干凈凈。一九九六年我開始上網，拿到一個電子郵箱跟大洋彼岸的朋友通信，以前從郵局發一封信要走十幾天，現在來往一封信變成了十幾秒，不管傳多長的文章和照片都簡單、方便，省錢、省時，信息快捷。 "天涯若比鄰”的詩句讀了近千年，只有在今天的網絡時代才變得名副其實。套用一句當今最時髦的話：網絡就是計算機！它完全改變了我們的生活，使我們能夠用很少的時間橫越地球，走遍世界各個角落。瀏覽信息、學習知識，逛博物館、聽音樂、欣賞藝術作品。工作可以在家里完成，購置生活用品電腦也能做到。Internet phone、 ICQ、能玩的東西越來越多，你可以在電腦上交到任何國家的朋友，你可以跟他們聊天、進行網上游戲大戰、在網上你可以扮演任意的角色，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甚至可以用不同的性別談戀愛……

隨著機器的發展，人們的生活完全背棄了傳統，人們可以不分白天黑夜，通宵達旦地泡在網上，一大批網蟲紛紛涌現。有個“網蟲”形容現代人的網絡生活就像豬一樣，電腦就是攝取營養的臍帶，任何營養都可以在網上得到，而且你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去攝取，也可以決定自己什么時候該吃什么和該怎么去吃。每個人在網絡上都可以不分種族、不分性別、不分國籍、不分民族、不分長幼，不管你住在地球的哪一個角落，不管你擁有哪個國家的綠卡，只要擁有一根高質量的臍帶，你就可以吃了睡，睡了吃。而且，在網絡上民主、自由、人權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得到充分的保障。

越是能夠方便地使用電腦，人們對電腦的依賴就越強，幾年下來，我發覺自己已經不習慣用手寫東西了。每次若是需要動筆，我會把一張紙畫得稀亂，偏偏我又喜歡卷面干干凈凈，一看到亂七八糟的紙，腦子里就像一鍋漿糊沒了頭緒，根本就沒有創作欲望。如此惡性循環，發展到后來，沒有電腦干脆就不能寫東西，只好徹底地依賴機器，有好幾次電腦出了故障，而我又急著要交稿，那真叫干著急，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竄來竄去，不知怎么辦才好。還有幾次電腦被病毒侵襲，所有的數據丟失干凈，所有的辛苦付之東流，我才明白自己原來是盲目樂觀，對電腦根本缺乏了解，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自以為是將軍，其實只是奴隸而已。電腦還有一些毛病，你必須完全按照它的路數走，若是碰到語言轉換及其它一些問題，它立刻變得蠢不堪言。我也曾在這類問題上傷透了腦筋。我的一位好朋友，是個語言學博士，大學本科學的是電腦，除了用電腦寫作外，他堅持不受網絡的誘惑，對信息時代人們個性的泯滅，快餐文化的淺薄無聊深惡痛絕，每每聊起這些他總有一些不趨時的高論，我從自己上網的經驗中對他的說法也有共鳴，當不得不處理那些充斥信箱的信息垃圾時，我也會恨得咬牙切齒。但在多數時刻，我還是覺得它帶給我的樂趣大于無奈，我想自己恐怕是個凡婦俗女，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住網絡的誘惑，總是想看看那些眼花繚亂的新玩意，一看到別人在擺弄一些新東西，好奇心就馬上被勾起，忍不住就陷入其中。這次被CIH病毒侵略，正好是在電腦剛剛升級不久，被破壞的東西不多，主板沒有被弄壞，只是硬盤文件分區表被破壞，我請了一位非常專業的電腦工程師朋友，三下五去二，沒用多少時間就把整個系統恢復了。就算是這樣，好幾篇剛剛寫好來不及存進軟盤的文章還是丟失了，一切又要重新開始。

經歷過機器帶來的災難后，我開始懷著恐懼心情來看好萊塢的有關電腦的電影：人們開始制造電腦時，試圖用機器來替代我們的勞動，制造一個可以供人調遣的奴隸。但奴隸的智慧和意志發展得非常快，漸漸就超過了主人。未來的智能電腦，輸入一定程序后就有了自己的獨立意志，機器發展到某種程度就能夠控制人，左右人的生活，甚至還會反過來侵犯人。世界會因為這些智能機器的存在而發生巨變。有人設想，將來也許人會與機器合為一體，創造出一個全新的，具有不可想象的能力的新物種，它們會在新的進化競賽中輕而易舉地超過人。它們完全剝奪了人的自尊，強奸人的意志，人變得無足輕重，不能分享決策和權利。生命因此而喪失了尊嚴，喪失了尊嚴就意味著喪失未來。正是由于有了這些機器，二十一世紀人類將對自身的命運失控，就像我們現在能夠控制自己的命運一樣。

早在十九世紀中葉美國哲學家梭羅就極有見地地說過：“我們已變成了自己所運用的手段的手段。”終會有一天，某種極其復雜、冷酷、怪異的“東西”會讀到梭羅這句話，并會為此樂不可支。不過也有人說：寧可做“機器”的奴隸，不愿做人的奴隸。這種模糊的前景使我們不得不思考，將來的某一天，人們除了做奴隸之外，是否還有其它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