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傳（續）

海男著

海男第一句話是什么? 我們沒有時間了，你先說(笑)。

西里為你這個《男人傳》做了插圖，大腦好像騰空了一樣。

海男《女人傳》我用了畢加索的，主要是因為當時國內太傳統、滯留于七八十年代的插圖不適合，后來看了你為《大家》畫的插圖，感覺你的許多想法比較接近于我的主題，于是便選了你來插圖。

西里我沒想到你作為女作家會來寫《男人傳》，我一聽說便產生了給你做插圖的欲望，很想看看你如何將男人從10歲到80歲把握，一個未婚女性寫男人一生會是什么樣?這本身便很有吸引力。開始我從情節出發，后來又以男人身份介入，既而站在女人角度來看，都不對。后來我采用了另類方式來介入進行插圖，男人的奮斗、生活是你的依據，我則以對男人一生的理解和你的作品為依據，以我對男人的一生的理解來進行插圖的。而這里我的男人是抽象化的符號，不是具象的。因為，我作為一個真男人，又是一個想畫《男人傳》插圖的男人，總在你的《男人傳》中的男人和現實男人之間猶豫，既不能是圖解，也不能完全從男性角度來作《男人傳》的圖飾，而是在把握了精神以后來找到切合點，從而打破了性別地進行創造，創造中不斷超越出來將你的男人和我的男人打碎，重新塑出一個男人來。我這些圖完全是精神的圖飾，事實上他們誰也沒穿衣服，所以它更多是精神的。

海男 對，符號這種說法我很喜歡，我們事實上從一出生便面對著一個強大的男人世界，這個世界在旁邊、在左右、在空氣、在疼痛中君臨，我所接觸的第一個男人是我的父親，以后男人中有我的同學、朋友、戀人，沒有男人的存在，世界就沒法展開戰爭，沒有了陷阱、陰謀，更沒有了愛情，也沒有了烏托邦王國……

西里剛才海男你談到男人時，我感覺這次對話是互相分享對男人的感悟，而不是話語，我所談到的不是生活中男人的那種瑣碎的事，而是生活中男人的一個話題。插圖本身不是一日兩日的事，而是長期間對你的精神的理解，對你在作品中對男人的精神再現，我就像在創造一個男人的世界一樣投入了較大的激情。我全全部部是在創造一個全新的男人的世界。插圖出來后你說記錄了一個男人的所有傷痕，而我是將它純化、提高。我想知道你是如何讀出我的圖是男人傷痕的記載的?

海男啊——事實上，我為什么要寫一部男人的冒險史，因為你知道，你是男人，男人從一開始就在冒險。剛下地時，就與女孩完全不同，他們的腳便要掙扎著去踢開一些東西，以排除障礙，而女孩的手伸出去，能摸的是空氣、流水這樣一些柔軟的東西，所以她的精神從不想去破壞世界，總是柔柔的。男孩從會使用手、腳和小小欲望時，就想去破壞世界。而我想寫這部《男人傳》是寫他的時時刻刻都要去冒險，冒險……冒險，使男人經歷著風暴、相互的角逐，因而，男人的軀體掛滿了繃帶，他們需要的是疼痛，無窮無盡的疼痛，只有疼痛才能讓男人不斷地出發、角逐世界，所以我從你的第一批插圖中看見了我想看見的傷痕，也就是傷疤。

西里在我做插圖本時，在看完了《男人傳》后，看到了你所理解的男人的整個過程，他的不斷地去發生一些事，發生故事又破壞掉，從中體驗冒險，冒險的精神得到強大，沒什么是大事；沒什么是小事，男人必須不斷發生，他會從中體驗到喜悅……

海男用腳踢開了。

西里對，踢開。《男人傳》中男人不去分大小，總是在做，在發生故事，也不問這事是大事還是小事。這是你對男人的理解，而事實上這也就是男人的本性。

海男男人利用他的軀體(軀體包含著刀刃、子孫、還有……鬧鐘，還有長靴，還有……滾燙的血液……)，去冒險，女人則用她的軀體贏得柔軟的回報，這是一些悲壯而偉大的場景。我們已經進入21世紀，當一個讀者翻開書時，他一定需要看到這些場景，我以一種深深的激情，需要你把我所想看到的場景表達出來。

西里(喝水)很燙，哦，很棒!

當我拿到你的稿子以后，我更激動。因為我看到了你所想要我表達出來的那種東西，也是我一直在找的那個東西。只是在此之前我沒有找到一種契機、碰撞，那么，這一次，為你做插圖，給我帶來了一個機遇，我要把以前那些朦朧的、不清晰的理念作一個清洗，清洗后剩下來的東西，便形成了你所見到的這些圖飾。

我在看到你對男人的理解，不是平面的，不是片面的，也不是靜止的對男人的理解，你是把男人放到一個流動的、運動的思維空間里去理解一個男人。所有男人的內心世界，而我所要畫的這些男人是運動的、變化的、難以把握的男人的世界。

海男所以，大多數女人，包括我自己都在聲明，我們永遠不可能了解男人，因為男人總是在路上。因為他總是在路上，就意味著他要拋棄我們；因為他在路上，就意味著他要背叛我們；因為他在路上，就意味著他要折磨我們；因為他在路上，就意味著要拋給我們的圈套；因為他在路上，就意味著誘惑著我們；因為他在路上，期待著我們的撫摸。我撫摸了一個10歲—80歲的男人世界，他的冒險史在路上，靈魂仍然在路上。所以我把他交給一個是男人的畫家，想讓你去彌補我沒法抓到的男人的靈魂。

西里男人的靈魂沒法抓到，但是可以創造他，我就是這樣來做插圖的，就是這樣來做你的《男人傳》的插圖的。因為你通篇《男人傳》所描寫的是以現代人的精神需要為尺度的，你是立足于一種主體的創造，完全是以男人圣經或女人圣經這樣一種主體來狀寫，所以我的把握就是精神對你的把握，我便立足于主體創造的價值，使插圖創作表現出來的運動性和自由度，深刻地體現現代人對創造意識的尊重，和對周圍世界男人動態性的把握。

海男事實上你的感受肯定跟我一樣，我從開始寫《男人傳》的時候，情不自禁地掉進了一個圈套之中，你畫插圖時也掉入了一個圈套。圈套的降臨，一個圈套的降臨，使我的最微薄的經驗融入了想象。我書中的男人，就是我的理想、我夢想的一部分。你還應該知道，所有的夢想就是人生最具誘惑力的圈套，我在這個圈套里生活了很長時間，我同一個10歲到80歲的男人生活了很長時間，我撫摸遍了他們的虛偽、他們的失敗、他們的冒險、他們的疼痛、他們的死亡，現在，我要利用我的勇氣，把這本書送給我的讀者。

我的讀者中的男人和女人，他們已經具備比我更大的勇氣，和我一樣，他們將生活在這本書展現出的圈套里，和一個10歲到80歲的男人生活一段時間，和我一樣，在有限的空間里，對不可知事物和不可知的一個男人充滿憐憫、愛戀、厭倦，以及絕望之中，他們也同時會生活在你的插圖所帶來的陌生的激情、陌生的圈套及陌生的誘惑之中，所以我非常感謝你。

西里(大笑)男人實際上很喜歡圈套。我沒有想到你為男人寫了一部《男人傳》，我要代表那些喜歡榮耀、冒險、權力、財富、愛情、圈套的人們謝謝你。

我進入了這樣一個陷阱，同時也讓我解決了我的很多問題，嗯，是插圖的很多問題。日本美學家會道友信認為，古典審美主客觀相遇的場所是“形式—內容”，而現代審美主客觀相遇的場所是“結構—理解”，我給你畫的這些插圖就是理解。

(馬非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