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朱
悲傷
現在,我的洛麗塔……
你變得饒舌,突然地發笑,
而當我轉過身時,我知道
你在偷覷著,好像
真的有什么樂趣。
這是一個與死亡的賽跑,
一股氣流盤旋在郊區的森林里;
那么,告訴我,我已經變成了什么?
但……讓我自己去猜吧。
落葉發出脆響;
太陽,像智者的腦漿,沿著樹干流下;
你和我
在伐倒的樅樹堆上坐著;
你呼吸著,似乎隨時會倒下。
我嗅到你身體的一部分,像一只小橙子
忽然熟透了,
膨脹,散發著腥臭。
于是那些日子甜蜜的瘋狂只能被追憶了。
城市的燈柱圍繞著我們,
我將你舉起貼緊了墻壁,
并且將頭埋在你的還未完全發育的乳房之間。
1999.12.
瘟疫
第一年,
消息被封鎖。
醫生說:“是,大人,沒有瘟疫。”
他悲哀于走出這座門有人會向他投石塊,
有時人們要一個病因勝過
要找回他們的生命。
人們要一種裝飾的、啃嚙的和被允諾的
具體勝過要一首抽象之詩的
不移動的深色底座:
死亡。
他的羅圈腿在重壓之下更彎了;
一旦他想起要向一千個病人提供一千種蜿蜒的
既看不見死亡又看不見瘟疫的理由,
一旦他想起明天會有另外一千或一萬個需要不同的理由
勝過需要相同的藥草的人
他走出這座門,
就在他此刻故意地伸延了的聲帶上
有著歡樂的、明亮的、贖還的、最后的叫喊:
“瘟疫”這個詞
是血紅的
公雞的肝臟般的花粉,
轉向時格外迅速,
越分裂就越強大,
出現在視線里沉穩得
像窗臺旁的啞鈴
42℃的天竺葵
或節度使夫人坐過的馬桶
搖晃而慢慢中止的安樂椅,
它是一名扳道工,
一位一生都在描繪
幾尾魚跳動在干涸的溪流里的畫師,
他的眼睛總是能從每一座城市里
看見他想畫的如此之少的兩件東西。
1999.6.
舞會
涼廊上,
雨具滴著水,
漬跡像陰影覆蓋了白晝,
但現在還不需要燈。
這會兒他們還不會走過來
取自己的圍巾和呢帽,
或者圍繞一只縮起了脖子的鸚鵡,
聽它那亡友的口音。
太陽從云層里投下
某一只陶罐上的釉彩;
它也在音樂里漂浮,
像一層厚厚的脂肪。
1998.6.
睡眠,我的小蜘蛛
午后多么迷亂,
我走進一座建筑的深處,
它的腳手架和視網膜,各種鋼
是一個停止了述說的形狀。
我想起冰下的河,有些離奇,哦,迷亂,
我那些朋友在干什么?
智力的低潮……
需要學習裁剪和縫紉,
在冰涼的鋼上躺半天。
睡眠,我的小蜘蛛,快爬過來。
你是我為冬天縫制的外套,
但現在我就想穿上你,
哦,迷亂,但我已成倍地變得堅硬。
1998.9.
禮品店
我需要一些小飾物
來創造我們之間的未來,
但這根銀鐲子不合適,
它套上你的臂膀
就一逕地滑進腋窩。
然后售貨員又舉起布熊——
我知道它的嗥叫聲
足以引起你的一笑,
而電源耗盡后
它會在雜沓的角落蒙上灰塵;
煙斗,卡片和空鏡框……
這里沒有別的物件了,
再過三刻鐘,新年的鐘聲
就要敲響。
我望著空鏡框,
它的四周鑲著數字,
塑料的字涂上了灰漆,
從“0”到“9”,
排列在一個渙散的姿態中;
空鏡框還讓我想起
一件古老的刑具……
親愛的,
你應該到燈火更輝煌的城市去。
1999.12.
讀書的女孩
1
黑云低垂南方的河岸,
一層薄絲絨的湖泊
在季節的變換中閃著光,
城市像一個空白的屏幕出現在我的視線中,
當一棵樹摩挲著它的輪廓,
有一陣輕煙從那里升起,
然后再落下。
灰燼和冰垛滿了
我那黑暗中的褐色瞳孔,
不祥如黃疸病人晚期的征兆,是的,
我完了,抓著書
像抓緊一只破裂的酒杯,
污汁流淌過膝蓋;
我看見自己的腦漿
就要涂地。
2
在生命最荒誕的季節里,
我驚訝于一頭狗
意味著的歡樂,
被擰成絞索的窗簾又放下了;
而我也驚訝你到來,
背著那本書的最后一節,
像一個儀式,你要我和你一起背誦,
然后你要我解開你的鞋帶——
然后我們擁抱著,
從斜坡滑下。
松果像輕佻、色情的音符
繡在死葉做成的蓬松床單上,
而當我失控時
我擔心會擰斷你的脖子,
后來我們更大膽了,當我的妻子
在臥室里睡去,我們就在客廳的椅子上;
我驚訝你能這樣做,
像一個天生的蕩婦
或者黎明的反光在鎖鑰里。
1999.12
馬廄
當馬在沉睡的時候,
大地填平了它的深坑;
或者當它們跨立在圍欄邊不動,
騎手們會覺得自己進過食
但非常地饑餓,
而樹上梨子的甜汁快淹沒到自己的嗓口,
她們叫喊著,擺動,來搞我們吧。
孩子眨動晶瑩的眼珠,
然后哭著找母親,要求換一副鐵打的膝蓋,鐵的
臉。
而狡黠的樓臺
早已隱藏進山脈的那一邊了。
因為馬上就要起風暴,
巖層將擴張,停住了呼吸。
敷在樹身的雪將被抖落,
閃電將連續地摩擦草尖,
傷疤將在震動中愈合,
無邊的風暴,不需要理解,不難理解,
因為平靜是在表面上,在短暫中。
2000.2.
責任編輯:馬非海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