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黃春秋》現在的影響比較大,也很好。根本原因是由于它內容充實,反映了很多重要歷史事件和人物的真實情況,糾正了不少歷史上的訛傳與不實之處,內容認真嚴肅,不嘩眾取寵,與今天某些不大真實的所謂“紀實“作品大不相同。刊物在形式上也大方樸素,編排醒目,不像目前很多報刊,滿目花梢零亂。
我希望刊物今后一二年內,在堅持已有優點的同時,還能逐漸在總體規劃上再有所擴大和改進,使內容更豐富些。
第一,刊名既叫《炎黃春秋》,似乎對古代中國文化的重視也要有所兼顧。即加強反映近代以前中國文化的光輝成就。當然,這要十分注意科學性,決不能搞民族自大主義。凡可以確定是中國創造和發展了的一切重大科學成就,就應當予以宣傳光大;如果不能確證的,即使是外國專家曾經大力宣傳表揚過的,我們也要十分注意它的科學性,不宜盲目輕信并任意加碼。但對于有些確是我們的發明,如雕版印刷術,近幾年有人說是外國某地比我們早出現幾十年百把年,這是我國古代的四大發明之一,就不宜只在專業出版物上討論了。我有一個朋友寫了一篇論文,有理有據、態度謙和地論證了那件木版印刷品比中國現存的最早印刷品大約晚了好幾十年或百多年。像這種類型的文章,建議刊物可多登一些。
在這個問題上,決不能感情用事,嚴格的科學要求永遠是第一位的。正確的立場是既不妄自菲薄,也決不妄自尊大。
第二,建議在對中國近現代史問題的研究上,要推動和堅持實行“雙百”方針。僅以一系列革命運動或不一定是革命的“革命”運動來基本上代替近代史的研究,恐怕不是個辦法。應該全面地研究近現代史,我以為凡是有利于推動中國生產力發展,有利于推動中國走向現代化的,不論它叫改良也好,變法也好,維新也好,官也好,民也好,似都不能一味否定。列寧稱1825年俄國要求改革的“十二月黨”人軍官為“貴族革命家”,這些人似乎并不強過譚嗣同。太平天國、義和團,尤其是對義和團,現在不少研究者對它們是否定的,我以為這些都完全在自由研究的范圍之內。《炎黃春秋》要堅持和謹守“雙百”方針,這有助于近代中國史的深入研究。進步、反動只有一個標準:誰有助于生產力的發展,誰有助于對封建君主專制制度的削弱,就是進步。我以為這才是真正符合馬克思主義的正道。
第三,仍然要努力弄清近現代史上的一些過去訛誤和未弄清楚的問題。這做法因同傳統的說法不符,所受的抵抗很大。但以可靠的、有根有據的史實為據,那就于理于法都無所懼了。《炎黃春秋》對此事的態度歷來很嚴肅,此點自應加強才好,對其文章長短可不必多慮。
第四,要加強對新中國五十年來偉大成就的介紹。這方面的介紹一般要同人物介紹結合起來才好,這樣可讀性就強了。兩彈一星的重要性不用說了,像袁隆平水稻雜交優勢可遺傳的巨大成就,全國不少在鄉退休退役干部軍人、鄉村老農一生改造自然的巨大成就,以及時傳祥式的新老英雄都應該大大加強介紹,因為這些無名英雄才更是中國民族的脊梁。
第五,加強對在華有功外國人業績的介紹。中國今后永遠應當按照鄧小平同志提示的“面向現代,面向世界,面向未來”的方針辦,永遠不能再走閉關鎖國、自我陶醉的老路了。對歷史上一切推動科學知識全球化的人,我們都應該予以適度的贊揚和肯定。有些外國人長期在中國做了傳播科學知識的工作,只要他不是侵略者的職業間諜和別動隊,凡在中國傳播科學事業上做出了較大貢獻的,我們都應該予以鄭重表揚介紹。記得解放初期曾經宣傳過北京故宮的主要建筑設計師一個是越南人,還有一個是尼泊爾人。如確,現在還應重新宣傳。類似事件,中青年人不知道,經1957年后宣傳上的大變化,老年人也忘記了。
還有,例如在抗日戰爭時期,究竟有多少有哪些日本進步人士和日共黨員在冒著生命危險,為中國的抗日戰爭,在敵占區中共地下情報人員領導下工作,其中功績卓著并為此而犧牲了生命的烈士們,刊物就該表而出之,予以高度的頌揚才好。我在同尹騏同志(《潘漢年傳》、《潘漢年的情報生涯》二書作者)的交往中,得悉是有這么一批日本革命家的,其中一個杰出人物,好像還是日本已決定南進發動太平洋戰爭的首相近衛文磨的秘書(這個人好像犧牲了)。這些英雄們中的一個,還曾經特別到大連去偵察過日軍的動向,看見日軍詭秘地在大連地區大規模演習登陸戰,這顯然不是北進而是南進的跡象。據上述尹書所述,潘漢年曾向延安發出日本將采取南進方針的重要情報六七次之多,成為斯大林相信日本將南進的重要情報之一,因此,在1941年11月莫斯科危在旦夕的情況下,才敢從亞洲調走若干個師去增援莫斯科前線。
斯大林死后,蘇聯授予被日本軍閥殺了的蘇駐日秘密情報員德共秘密黨員佐爾格以“蘇聯英雄”稱號,成了蘇聯無人不知的英雄,但同樣性質的日本英雄們,至今卻無人知道。在電視劇《潘漢年》中有個別日本革命者和日共黨員出現過,可見已注意及此,但是一晃而過,誰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建議對于這一類真正助華的外國英雄人物,貴刊都要予以系統的介紹和歌頌,以表示中國人民對他們世世代代的感激,并借以加強和擴大中國人民對外開放的胸襟和氣度。
另外,明清以來的傳教士,如利瑪竇、湯若望、南懷仁等等,他們在中國傳播了科學知識,如符合前述條件,就應該作客觀公正的評價。在中國,西方的現代醫學基本上是外國人辦的。據我目睹,我家鄉四川一個大縣在二三十年代縣城內僅有的兩家醫院都是外國人辦的,而且很好。整個中國的新式醫學教育,差不多全是外國人開辦的,怎么能不客觀地估計人家的勞績呢?又如,我聽說,長期在北京大學執教的美國著名地質學家葛拉堡教授所直接教過的學生數目,比中國地質學界的三大泰斗章鴻釗、丁文江、翁文灝所教過的學生總數還要多得多。這人的貢獻究竟如何,是否應該研究一下呢?再如,清末或民初時,德國地質學家李希震芬勘察估計,中國山西地區的煤炭藏量是世界少見的豐富地區,有所謂全部開采出來足供世界二千年使用之說。后來漸漸聽說此說無據,過分夸大。現在看來,這說法可能不大確切,但他估計山西煤炭藏量極端豐富的基本價值,是不是仍然十分光輝呢?
外國科學家對華關系中還有一個很微妙而又屬于“地雷”區的問題,即一些外國考古學家在中國西北騙走我國大量寶貴文物問題。一切要以時間、地點、條件來考慮問題,那時中國連北京、上海也沒有保存、研究這些文物的各種條件,更不要說在西北的甘肅、新疆這些地區了。一批俄、法、英的考古家騙走了中國的大量珍貴文物,這是我們要永遠予以譴責的,但他們拿去后并沒有破四舊或埋入地宮,而是保護、整理、珍藏,公開陳列,并供全世界一切人士自由研究。在這一點上,他們同英法聯軍毀圓明園,八國聯軍大毀北京的匪徒行為恐怕是不能等同的。
中國現在是世界的中國了,以后必須也永遠是世界的中國。愛國主義永遠是首先需要的,但也要盡可能考慮得全面些,不走偏狹的愛國主義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