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漢語，了得

●鄧康延(深圳)

據說紀檢委考察某鎮黨政領導時，當地群眾說：我們的領導么，基本上都是精神文明的。紀檢委大喜，總算撞著一個讓群眾滿意的戰斗堡壘了。沒想到群眾話鋒一轉：只不過他們白天文明不精神，晚上精神不文明。

想糊弄誰都糊弄不了老百姓。有偉人早就說過：你可以在部分時間欺騙所有人，也可以在所有時間欺騙部分人，但不能在所有時間欺騙所有人。

于是，現代社會問題就有了百姓們的現代注解，以中國式的、世紀末式的、黑色幽默式的。

譬如某單位的大廳掛有杜甫的一首絕句書法，來來往往的辦事者中不知誰添綴了幾行鋼筆小字，遂成此境：

兩個黃鸝鳴翠柳——開會不知所云

一行白鷺上青天——考察不知所往

窗含西嶺千秋雪——認識頑固不化

門泊東吳萬里船——工作漂在上面

杜甫老夫子怕是想不到他的詩會洞察千年，別有解法。

對聯、成語、俚語、俗語、諧語皆能成現代人的妙語：

上司開口才半句，早已是是是是，對對對

下級陳詞達千言，始終作嗯嗯嗯，噢噢噢

——隨便你看看身邊，到處有此種兩張臉干部。上行必下效，諂上必欺下，至理名言。

頭疼——職工給一把手嬌寵的女性的綽號，意為頭頭疼愛；偏頭疼——二把手的嬌寵，以防混淆。——此等盛世病語，有聲有色。

“都——發”胡同口賣了20年豆腐的張大爺審時度勢，變調滑音，包裝國粹豆腐。

錢趙孫李，權吳鄭王。百家姓時尚版，姓氏排列以含金量度之。

盛世海吃，宴會、應酬、聚餐，搓一頓、涮一回、宰一把的機會多了，酒也就滄海橫流，喝酒五步曲應運而生——

歡聲笑語——甜言蜜語——豪言壯語——胡言亂語——不言不語。

我覺得論喝酒，這番語氣神態倒也傳神可愛，而若是將其定為一桌官商們攬上個幾千萬元的建橋筑壩大工程，立項至倒塌，以此五步曲對照，也是形神兼備。

“四轉”干部以轉為主：上午輪子轉，中午盤子轉，下午骰子轉，晚上裙子轉。民謠再對“四轉”作進一步說明：

上午，你說我，我說他，

中午，你吃我，我吃他，

下午，你贏我，我贏他，

晚上，你摟我，我摟他。

再說現在有些標語口號，可真是越琢磨越有味，越琢磨又越不是個味：

破大案，抓逃犯，堵流竄

——街上嚴打時的標語，可能不止嫌疑犯看著驚心。

愛護野生動物就是愛護我們自己

——這話挺謙虛，沒把自個當人。

要想富，少養孩子多養豬

——在理，可在情不？

光纜無銅，盜之無用

——倒是直截了當的告誡語，不知賊人是否手下留情？

來也匆匆，去也沖沖

——示以廁所，讓人方便處莞爾。

五講四美三熱愛，六個遵守七不要

——果真數字化時代來了？一堆縮寫，云山霧罩。

人人選“雜交”，“雜交”就是好

——推廣雜交水稻的宣傳語，把“雜交”硬是上了個臺階。

如今的商家廣告，也多有峭峻張揚之處，譬如：

彩電——彩霸

空調——涼霸

音響——聲霸

乳房——波霸

——豪氣沖天，霸氣逼人。一個貶意詞，漸有“雄起”之勢。

皮革店出售男女真皮

皮箱店出售各色人革

小食店出售饅頭花圈

大飯店出售火爆蝦人

——少筆劃比沒文化更可怕。

還有些勵志的、提醒的、調侃的、警世的語錄也是別有洞天：

兔子不吃窩邊草

好馬不吃回頭草

天涯何處無芳草

——此處寓情見風月，寓業見志向。

有啥別有病

沒啥別沒錢

下啥別下崗

上啥別上當

——底層民眾有“啥”不怕？

記者署假名

歌星演假唱

球星踢假球

百姓喝假酒

——有人樂于“假”，有人苦于“假”。

大一，不知道自己不知道 （《吶喊》）

大二，知道自己不知道 （《傷逝》）

大三，不知道自己知道 （《彷徨》）

大四，知道自己知道 （《朝花夕拾》）

——起承轉合，學生先生，大學絕句。

另有一些睿語哲句，牢騷感慨，也是鋒芒自現：

狗急了跳墻，人急了跳槽，不能做有錢人的后代，那就努力做有錢人的祖先吧。

——深圳一打工仔語錄，這家伙日后可能會有出息。

用不上痛苦，用上更痛苦。

——婦人買保險的心得，可見現代人逃不脫的一層痛苦。

不磨刀背，即是捷徑

——一位老畫家回答的成功秘訣，刀斬亂麻。

有人時打不通，打通時已沒人。

——一些職能單位的電話，現象普遍，緣由簡單。

50歲前拿命換錢，50歲后拿錢換命。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知道當初，也得如此！

你在我身邊時，你是一切！你不在我身邊時，一切是你。

——臺灣情句，“你”與“一切”，主賓一換，山水大變。

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

——漢語里詞序一變，哲學里的辯證法味就出來了。

男人，幸運時看樹撞女人，倒運時看女人撞樹。

——樹越少了人越多了，最后也不知誰幸運誰倒運，誰撞人誰被撞。

還沒出國哪——還沒下海哪——還沒炒股哪——還沒成腕哪——還沒離婚哪——還沒考車牌哪——還沒MBA哪——還沒伊妹兒哪(E－mail,指電子郵件)——還沒寫本傳記哪——還沒在郊外給自個弄塊便宜墓地哪？

——10年時尚，民心弄潮。

記得美國人學漢語時困惑，怎么“中國隊大敗美國隊”和“中國隊大勝美國隊”都是中國隊贏？對了，這就是漢語的奧妙了。再比如，你還可以說：現代漢語，了得；現代漢語，了不得。□ (編輯:趙潔 插圖:黃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