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少莊
女兒出國那年琴女士已經55歲了。
琴女士沒讀過幾年書,現在女兒幫自己圓了求學夢,這對生性好強而偏偏一生坎坷的琴女士來說,多少為她在眾親友面前爭回了些面子。
三年后,女兒終于給琴女士發來邀請,讓老媽到美國去住上整整一年。
女兒女婿開來迎接琴女士的是一輛傷痕斑斑的老爺車,一路載著琴女士來到一所公寓。他們在3樓租了一室一廳,琴女士一走入房間,就被眼前那些破舊不堪的家具和沙發給震住了:天,上海也找不到這么舊的家具啊!一股辛酸涌上琴女士的心頭。
琴女士想起女兒在上海的20多年,雖然不是嬌生慣養,但自己總是把最好的留給女兒,家務活也舍不得讓她多干,然而在這兒……琴女士暗暗盤算著:也許我該去找一份合適的工作,多少減輕一下他們的負擔吧?這天,琴女士走進那家職業介紹所。那是一間狹長的屋子,里邊擺著兩條長凳,凳上坐滿了應聘者———竟大都是些從大陸來的年輕姑娘,有幾個正低著頭流淚。
畢竟不是年輕人,沒有那份在陌生世界先過語言關的闖勁了,琴女士被一個北京人挑中給他帶才3個月大的女兒,每天工作9小時,不包住宿,月薪600美元。
這對北京夫婦的處境也很艱苦,當初妻子為了學業在生下孩子后不到3天又馬不停蹄地趕到學校去了。平日在國內養尊處優的年輕人到了國外就是這樣的刻苦,琴女士拿他們和自己的女兒的情況作著比較:“每一個留學生都流過痛苦的淚。”這段在紐約當ba瞓y-sitter(嬰兒看護)的經歷中,有一件事讓琴女士至今憶起還心有余悸。
第一天早上是女兒送她去的主人家,琴女士小心翼翼地邊摸索邊工作著。最讓琴女士擔心的便是給小baby洗澡了,那滑溜溜的泡泡浴,琴女士感覺似乎隨時都可能把沉甸甸的孩子從手中滑到地上。信教的琴女士暗暗祈求上帝賜她一切平安。終于可以順利下班了,琴女士為自己能勝任這份工作而興奮著。
回女兒的家只有很短的一段路,可是琴女士走錯了方向,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半個多小時后終于不得不承認自己是迷路了。在刺骨的寒風中,恐懼、無助和孤獨襲擊著年邁的琴女士?!叭绻裢碚也坏郊椅乙欢〞粌鏊涝诼飞系?”琴女士心中晃過這個念頭。
前方有個電話亭,可是琴女士身上連一個子兒都沒有。猶豫了好一會兒,琴女士終于硬起頭皮用生硬的英語向路人乞討,總算給她求到了25分硬幣。然而因不會使用,兩分鐘后琴女士又眼睜睜看著好不容易求來的錢被投幣孔吞沒了,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怨,只覺得心苦苦的、空空的。
黑暗越來越快地吞噬著大地。求生的意志給了琴女士勇氣和智慧,她最后摸回了那戶工作的人家,被著急趕來的女兒接了回去。女兒這時早已嚇出一身汗來了,但面對如此堅強而有毅力的母親,她除了多一份尊敬和關切外,還能再多說什么呢?1個月后琴女士得到了600美元工資,除去交給介紹所的10%傭金外,還往家中寄了400美元。
夏天來臨時琴女士隨女兒女婿把“家”遷到了賽州。在紐約的4個多月里琴女士連著名的摩天大樓帝國大廈都沒有進去瀏覽過,每次經過門前總是因為舍不得掏錢購買門票而卻步了??墒窃谫愔莸纳顓s比在紐約還要拮據。在室溫39℃的屋里,為了節省電費,她們舍不得打開空調,吃的食物也多是off(降價)的。
位于紐約郊區的賽州很少有華人,適合琴女士的工作更難找到了。這天琴女士又一個人到室外散步,希望能找到一份工作。然而轉悠了一天,工作沒有找到,左腳踝卻被草叢里的毒蟲咬了一口。幾天后紅腫延伸到小腿,琴女士開始發高燒,不能行走,只好整天躺在床上。
琴女士不忍心用女兒的辛苦錢來看病,她抱著僥幸心理拿生命與5000美元醫療費去作了一次賭博———當回國后琴女士說起這段往事時告訴我:“這并不是我一個人在美的先例,多數大陸去美而沒有醫療保險的人都是這樣的,有的人甚至因為一點小毛病未曾及時治療而死在異國呢!”友人們紛紛來看她,曾經歷過相同遭遇的人更是在一旁默默流著同情的淚;還有人主動給琴女士取來消毒藥。養病的日子使琴女士深切感受到了海外華人的團結和友愛,在那兒,無論來自香港、臺灣還是大陸的中國人一律用漢語交談,用古老的繁體漢字互相寫信聯絡。原先滿口上海話的琴女士就是在美國學會標準普通話的。
臥病的日子里,琴女士還聽說了一些國內老人在美的情況。原來,那些把家安在美國的年輕人接年邁的雙親去美國多是為了讓老人幫他們看孩子、做家務。本以為可以出來享福的老人們在人地生疏的美國卻給兒女們當著老媽子。昏沉沉躺在病床上的琴女士聽著與她年齡相仿的陳老太一聲聲“我出來干什么啊,我出來干什么啊”的輕泣,想:我還是快點回國吧,這里不是老人們拼搏的地方。
一年的簽證即將到期。在圣誕節前,琴女士辭去了病好后打的第二份工,到商店去購買回國后準備送給親友們的禮品。“就讓打工的一切辛酸掩蓋在慷慨的禮品背后吧!”收拾了歸去的行囊,把一年來攢下的4000美元縫進內衣口袋,琴女士最后望了一眼這個讓她付出超常努力的城市,踏上了飛往上海的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