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3月18日,柬埔寨發(fā)生政變。我使館不承認政變后的政權(quán),迅速撤回國內(nèi)。我從柬埔寨回國后的第二天,就接到通知,要我到中南海西花廳,參加周總理主持的會議。到會的有姬鵬飛、喬冠華、韓念龍三位副外長和亞洲司司長曹克強等,還有我們使館的二秘孫浩、張龍寶等。會議首先由我匯報撤館情況和對柬形勢的估計,然后展開討論,最后由周總理作了總結(jié)發(fā)言。他肯定柬埔寨“三·一八”政變是美國人操縱得手的,大家一致認同。
“三·一八”政變使西哈努克親王的思想發(fā)生了很大轉(zhuǎn)變。從1941年十九歲生日時登上王位以后,他一直致力于柬埔寨的真正獨立,致力于國家的民主和繁榮。只是由于他為了獨立而不做“美援”旗幟下的附庸,由于他為鄰國反侵略提供了一點點物質(zhì)上和道義上的支持,美國就指使它的走狗朗諾、施里瑪達之流發(fā)動政變,將他廢黜。
周總理說,只要你的腰桿子能硬起來,我們就有辦法支持你
西哈努克親王在莫斯科聽到政變的消息,決心要報仇雪恨。在莫斯科到北京的幾個小時航程中,他初步籌劃了抵抗運動的藍圖,并與賓努親王及其他隨行人員進行了研究,決定號召柬埔寨各階層人民不計前嫌,同仇敵愾,投人到抗擊美帝國主義及其走狗的戰(zhàn)斗中。西哈努克親王在飛機上激情振奮,揮筆疾書,起草了《告高棉同胞書》。
一到北京機場,見到了周恩來總理等中國領(lǐng)導(dǎo)人和四十一個國家的外交使節(jié),西哈努克立即意識到自己肯定會得到中國的支持。在和周總理同車進城時,他將自己的構(gòu)想和盤托出。總理當即表示:只要你的腰桿子能硬起來,我們就有辦法支持你。
1970年5月1日,毛主席在登上天安門之前,同西哈努克親王進行了長達幾個小時的會見。毛主席向他介紹了中國革命的曲折進程,分析了全世界反帝斗爭的形勢和小國可以打敗大國的道理,表達了支持柬埔寨抗戰(zhàn)到底的決心,并將柬埔寨的抗美斗爭看作是對中國的支持。這使西哈努克親王深受感動。毛主席這番談話,隨后都體現(xiàn)在題為《全世界人民團結(jié)起來,打敗美國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的“五·二0聲明”中。
我就是在“五·二0”聲明發(fā)表幾天之后,接手“柬辦”工作的。“柬辦”是外交部接待柬埔寨貴賓辦公室的簡稱。從西哈努克親王一行到達中國的那一天起,就由韓念龍副外長領(lǐng)導(dǎo)了一個由曹克強、韓敘等和有關(guān)部門組成的強有力的班子,負責接待工作。我們駐柬使館人員回國后,就受命把柬辦的工作接收過來。我的職務(wù)對外仍是駐柬大使,對內(nèi)則是柬辦領(lǐng)導(dǎo)小組組長。
當時,柬埔寨貴賓住在釣魚臺國賓館的5號樓,柬辦設(shè)在7號樓。周總理對西哈努克親王的生活關(guān)懷備至,常常親作安排,還專門請來上海著名西餐廚師、人大代表郭萬棠為親王主廚。對柬辦的工作,總理更是事無巨細都親自過問,點滴不漏。經(jīng)常是深夜一兩點鐘了,總理突然來電話,或詢問情況,或指示工作,或提醒我們一些注意事項,有時還把我們找去進行研究。
柬埔寨王國民族團結(jié)政府成立時,政府首腦和各部領(lǐng)導(dǎo)作了分工,一部分人在國內(nèi)領(lǐng)導(dǎo)政治斗爭和武裝斗爭,西哈努克親王和賓努親王等則在北京等地爭取國際社會的同情與支持,負責領(lǐng)導(dǎo)柬民族統(tǒng)一陣線。
為了支持柬埔寨民族團結(jié)政府的長期斗爭,中央決定將東交民巷15號院改建成西哈努克親王的元首府。這里解放前曾是法國公使館,現(xiàn)在陸續(xù)改建了臥室、辦公室、會客廳、餐廳等,還增建了游泳館和多功能廳。同時,在這所院子的西樓設(shè)立了柬埔寨王國首相府(后又在東交民巷3號院重修了一個首相府),還在友誼賓館設(shè)立了柬埔寨民族統(tǒng)一陣線政治局和政府的辦公地。
為了配合西哈努克親王的工作,我國政府充分發(fā)揮各種宣傳媒體的作用,不斷向世界介紹親王的活動,為他樹立抗美救國領(lǐng)袖的形象。那時,由于“四人幫”把持了文化宣傳大權(quán),除“樣板戲”和少數(shù)幾部電影外,我們的廣播、電視里幾乎就剩下“文化大革命”的欺騙宣傳了。頻頻出現(xiàn)的西哈努克親王夫婦,成了老百姓喜聞樂見的“明星”。
我第一次陪同親王夫婦訪問外地,是在1970年11月中下旬。我們16日自北京乘機到達西安。當?shù)厝嗣駬]舞彩旗,敲鑼打鼓,舞起秧歌,使初冬的西北高原寒氣消融。陜西省領(lǐng)導(dǎo)進行了周到的安排,特地陪伴親王夫婦參觀了半坡遺址和兵馬俑,一睹中華民族五千年的古老文明。在延安訪問時,西哈努克聯(lián)想到自己的國家此時恰似中國人民抗擊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的時期,心情特別激動。對于中國共產(chǎn)黨在那樣艱苦的條件下領(lǐng)導(dǎo)人民取得抗戰(zhàn)勝利并打敗蔣介石,西哈努克由衷表示欽佩。親王夫婦愉快地在毛主席棗園窯洞住所前合影留念。
給我印象最深的,是葉劍英元帥陪同西哈努克親王夫婦訪問華東兩省一市。那是1971年初乍暖還寒時候,從2月16日至3月3日,16天參觀訪問了五個城市。柬埔寨貴賓共三十多人,葉帥隨身的工作人員加上我們柬辦人員、記者和服務(wù)人員等,成了一支上百人的龐大隊伍。我深知自己肩上擔子很重,出行前對柬辦人員作了分工:高建中負責禮賓聯(lián)絡(luò),王林進、安惠侯等六人擔任翻譯,張龍寶打前站,田正慷負責行李、后勤,王日升負責簡報反映,楊玲負責生活服務(wù),段繼華負責安全保衛(wèi)。安排妥當后,向周總理作了匯報。總理告訴我,他已向各地打了招呼,保證親王夫婦旅途愉快。并特地囑咐我說,南京許司令酒量大,也很會敬酒,千萬別讓親王喝醉了。
2月17日下午兩點半,我們乘坐的專列準時抵達此行的第一站杭州。浙江省黨政領(lǐng)導(dǎo)到車站迎接,并組織了盛大的歡迎儀式,當晚又組織了歡迎宴會。宴會后一行人下榻在劉莊賓館。這是一處風格別致的住處,毛主席每次來杭州都是住在這里,有時一次住很長時間。
在杭州的三天里,柬埔寨貴賓們參觀了新安江水利發(fā)電站,游覽了西湖。在西湖乘船行至蘇堤時,湖內(nèi)布滿了荷花燈,堤兩側(cè)由彩船列隊歡迎,文藝工作者還在船上表演了文藝節(jié)目。親王一行走到哪里,哪里就呈現(xiàn)出彩綢齊舞、鼓樂齊鳴的熱烈場面。
在熱烈的氣氛中,也有一些不合諧的舉動。如在劉莊,浙江省領(lǐng)導(dǎo)人突然將站崗、巡邏的警衛(wèi)人員換成清一色的年輕女兵。葉帥知道后非常氣憤,連聲批評他們“沒文化”。浙江黃巖蜜橘色鮮味濃,世界聞名,在宴會上招待親王夫婦品嘗時,一位領(lǐng)導(dǎo)人竟將橘子剝光了皮遞給人家。葉帥也當即表示了不滿,斥責他“粗魯、沒禮貌”。
張春橋的洋相和許世友的豪爽
2月21日上午離開杭州,中午到達上海。張春橋、王洪文等組織幾十萬人夾道歡迎。由于街道狹窄,迎賓車隊無法順利通過人山人海,急得王洪文大罵陳阿大:“明天要再出現(xiàn)這種情況,我斃了你!”
下午,親王夫婦等下榻錦江飯店,晚上出席了上海市革委會舉行的宴會。宴會的菜肴異常豐盛,有用銀光閃閃的容器盛著的魚翅湯、法國式蝸牛等等。宴會上,由張春橋致歡迎詞,可他由于喝酒過量,早已身不由己,勉強走到麥克風前,醉醉醺醺、結(jié)結(jié)巴巴的,幾乎連稿子都:念不下去,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洋相。事后,他卻把責任都推到飯店負責人身上,罵人家“把賓館暖氣燒得太熱了,把我熱昏了頭”,甚至給扣上了“反革命行為”的嚇人帽子。
在上海的幾天里,西哈努克夫婦等參觀了一些工廠和人民公社,游覽了黃浦江的過江隧道,還應(yīng)邀檢閱了東海艦隊,出席了群眾大會,觀看了舞劇《白毛女》和歌舞、雜技等。親王夫婦一直興致很高。
雖然大的活動組織得還算順利,但小問題還時有發(fā)生。在親王夫婦到滬第二天的晚宴上,服務(wù)員竟將一條張著嘴大口喘氣的魚擺上了餐桌。原來,這條魚是廚師用布包著頭尾在油鍋里炸的,送上餐桌時魚還會動。西哈努克一看十分緊張,連聲“別,別,請撤走”。親王信奉小乘教,按照這種佛教的教規(guī),雖然可以出家后還俗,可以娶妻生子,也可以吃葷,但絕對不能“殺生”。
上海訪問結(jié)束后,親王一行又在蘇州駐足半日,25日下午到達無錫,次日游覽了太湖,27日前往南京。
專列預(yù)定在下午3點30分到達。由于一路無阻,列車有些搶點。在差幾分就到點、差幾步就到站時,列車突然停了下來——站外停車,發(fā)生了什么事?
事后,負責打前站的張龍寶告訴我,許世友將軍早已安排妥當,南京全城幾十萬人夾道歡迎,車站上萬人迎接。張龍寶提前半小時就到了車站,3點15分時,江蘇省和南京市的黨政軍領(lǐng)導(dǎo)以及有關(guān)方面人士基本上都到齊了,只是關(guān)鍵人物——中央政治局委員、省委第一書記、省革委主任、南京軍區(qū)司令員許世友將軍沒到。差十分鐘,還沒到;差五分鐘,還沒到。真急死人了!怎么辦?趕緊通知專列站外停車。但列車剛停,許司令就乘著吉普車,風塵仆仆地準點到來。只見他身著綠軍裝,風紀扣嚴嚴地扣死;頭戴綠軍帽,戴得端端正正;足登布條編織的草鞋,也還算是齊整。美中不足的是褲子和鞋上沾滿泥土,一看便知許司令這是剛剛打獵歸來。于是趕緊通知專列進站。當列車徐徐停穩(wěn)時,時鐘正指3點30分。
親王一行走下專列,許世友迎上前去,同親王用力握手、親切擁抱。盡管許司令的鞋面、褲腳不十分清潔,但酷愛潔凈的西哈努克并未介意。原來在離京前周總理就向親王介紹過許司令。對這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忠勇雙全的將軍,親王早生敬慕之情了。
在歡迎、檢閱結(jié)束以后,貴賓們稍事休息,便來到歡迎宴會廳。主賓席上,親王夫婦
34和葉帥、許世友夫婦頻頻舉杯。我們按總理指示,為避免親王喝醉,對服務(wù)員早有交待,將茅臺酒瓶中灌上白開水封好,專給親王使用。十幾巡敬酒過去以后,親王被許司令的豪爽深深打動,不由得吐出了真情。他滿懷歉意地站起來,對許司令說:“將軍閣下,真對不起!我不知誰給我倒的都是水。”許世友當即答道:“親王不知不為過,我們接著喝!”他的勸酒詞接連涌出:“來,為打倒美帝干一杯!”“為打倒朗諾干一杯!”“為中柬友誼干一杯!”“為親王夫婦的健康干一杯!”……賓主開懷暢飲,盡歡而散。
我們陪同親王一行于3月3日回到北京。接著就開始籌備西哈努克親王夫婦和賓努親王夫婦來中國一周年的紀念活動了。
“如果說親王做了中國的俘虜,我情愿做這樣的俘虜!”
這時,西方國家的一些輿論工具放出風來,說西哈努克親王被中國軟禁了,成了中國的俘虜。親王的一些法國朋友專程來北京了解情況,親王二話沒說就把他在中國各地訪問的錄像帶拿出來,放映給他們看。各地領(lǐng)導(dǎo)人和廣大群眾熱烈歡迎和誠摯接待的場面,使他們非常感動,一邊看一邊詛咒西方媒體的無恥。親王的朋友拉胡夫人笑說:“如果說親王做了中國的俘虜,我情愿做這樣的俘虜!”
來看望西哈努克親王的外國朋友越來越多,其中有巴戴醫(yī)生和夫人、里希將軍等。大家都希望沿著親王所走的路線游覽中國,親王也希望通過他們向西方說明自己在中國的真實情況。于是,親王又提請我國政府,按照上次的路線再為他安排一次旅行。
經(jīng)過一番準備,親王一行的專列于5月3日下午從北京出發(fā),4日午后到達南京,仍由許世友設(shè)宴接風。5月8日到達無錫,參觀了一些工廠,游覽了蠡園和梅園,并再次泛舟太湖。11日至13日,在蘇州參觀了紡織廠,游覽了拙政園、天平山,觀看了虎丘的五百羅漢和獅子林,出席了文藝晚會,還當場觀賞了蘇州手工藝人的刺繡表演。
按照預(yù)定計劃,最后一站是上海。考慮到上海被“四人幫”及其爪牙盤踞著,為謹慎起見,我提前幾天就讓張龍寶去上海準備。沒想到,還是發(fā)生了一場“陪車風波”。在安排群眾夾道歡迎親王一行的車隊時,王洪文、徐景賢、王秀珍等人提出了一個“陪車”方案,讓每個上海革委會的領(lǐng)導(dǎo)人陪一兩位貴賓。張龍寶說,親王夫婦這次是非正式訪問,不陪車,讓他們自己在一起,也許效果更好。但徐景賢等堅持要陪。張龍寶打電話問我怎么辦,我說:“不要理他們,這種事情沒法答復(fù),再說上邊也沒讓我們答復(fù)。”但親王夫婦一行到達上海時,他們?nèi)詧猿峙丬囘M城,由王洪文陪親王,市革委副主任馮國柱陪莫尼克公主……。最糟糕的是馮國柱正患感冒,陪車顯然很不禮貌,還可能傳染,我們就請他不要陪了。但他硬是要陪,我們也沒有辦法。這事后來還成了我的一條罪狀:“看不起上海的造反派”。
當然,上海的接待水平還是比較高的,親王等人也很滿意。特別是我們安排他們參觀城隍廟等地,使他們對中國的道教文化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可是,這又成了我的一條罪狀,由不久后調(diào)到中央的王洪文帶了上去,說我“安排西哈努克參觀城隍廟,而那是封、資、修的東西,上海的群眾有意見”。 在上海活動六天后,根據(jù)親王的要求,我們又陪貴賓們在天津參觀游覽了近兩個星期,6月7日才回到北京。 除了這兩次訪問華東地區(qū)以外,我還陪親王夫婦訪問了國內(nèi)很多地方,每次都取得了比較圓滿的結(jié)果。
1971年下半年至1972年上半年,是西哈努克親王活動最多、最活躍的一年,也是他情緒動蕩較大的一年。有一件事特別值得一記。
西哈努克要上海領(lǐng)導(dǎo)人給他看招待尼克松的菜單
1971年夏,尼克松宣布了他打算訪問中國的計劃, 目的之一是解決印度支那問題。[O月20日,基辛格博士來華為尼克松訪華作具體安排。次年2月21至28日,尼克松、基辛格及美國國務(wù)卿羅杰斯等人,對我國進行了正式訪問,經(jīng)過會談發(fā)表了聯(lián)合公報。這對西哈努克親王是一個不小的刺激。一開始他對中國的做法不太理解:美國是到處侵略的頭號帝國主義,中國的朋友都在受它的欺侮,中國自己的領(lǐng)土臺灣至今還駐扎著美國的軍隊,你們?yōu)槭裁催€要接待這個國家的總統(tǒng)?你們還能跟他談什么?!
西哈努克親王雖然逐漸理解了中國的立場和做法,但是對美國政府這個頭號敵人,他仍然不共戴天:好,你要來,我就走!在尼克松訪華前九天,西哈努克夫婦就以非正式訪問的名義去了越南,賓努夫婦則去了我國的海南、汕頭。而尼克松剛剛離開上海回國,西哈努克便回來了,并提出他也要去上海。于是,在尼克松離開上海后的第五天,我就陪親王夫婦又來到了上海。
沒想到“精明”的上海造反派還是不精明:明明知道西哈努克厭惡尼克松,為什么偏偏把他安排到錦江飯店按尼克松的要求布置的的總統(tǒng)套房?上海的領(lǐng)導(dǎo)人以為他們剛剛接待了世界頭號資本主義國家的元首,標準自然很高,親王一定很高興。沒想到西哈努克聽說后,連房子都不愿意進。他很嚴肅地對負責接待的馮國柱說:“我西哈努克是你們的朋友,而尼克松是你們、也是我們的敵人!”馮國柱只好讓錦江飯店的負責人趕快重新布置了總統(tǒng)套房。
當晚的歡迎宴會由張春橋主持。席間,西哈努克問張春橋:“尼克松到上海時,用的什么菜?”張春橋連忙偷換概念,答了一句:“給尼克松上的菜比給親王上的菜差遠了!”——你問我菜的內(nèi)容,我答你菜的水平,張春橋正在自鳴得意,沒想到親王并不就此罷休,繼續(xù)追問說:“你們能不能給我提供尼克松的菜譜?”弄得張春橋支支吾吾,十分尷尬。
第二天晚上舉辦文藝晚會,又把給尼克松演出的那套雜技、歌舞拿出來演。不巧雜技演員在表演時竟六次失手,陪同觀看的王洪文趕緊向親王夫婦道歉說:“出現(xiàn)這么多失誤,真對不起親王。”西哈努克卻大度而又揶揄地說:“雜技失手是很正常的事。尼克松來時不也是這套節(jié)目嗎?是不是也失手這么多呀?”王洪文只好趕快把話岔開,邀請親王去體育館打羽毛球。
陳毅的追悼會突然提高了規(guī)格
1972年中國外交戰(zhàn)線發(fā)生了一件大事——1月6日午夜外交部長陳毅元帥逝世了。他是因患直腸癌而又被誤診,沒有得到及時救治而過早地離開了我們。
1月10日下午一時許,我正在柬辦工作,桌上的紅色電話機響了起來。我連忙拿起來接,聽筒里傳來親切、熟悉的聲音:“我是恩來。是康矛召嗎?今天為陳毅同志舉行追悼會,我們沒有邀請任何外國朋友,但是想請西哈努克親王和夫人作為唯一的一對外賓參加。請你馬上去問一問親王,他是否愿意出席這個追悼會?我要很快得到他的回答。”
放下電話,我立即告知了西哈努克親王。他即讓我轉(zhuǎn)告總理,一定參加。
當我陪同親王夫婦來到八寶山革命公墓貴賓室的門口,一眼就看見毛主席和周總理已并排站在那里。親王夫婦立即直奔過去,和毛主席、周總理緊緊握手。
毛主席對西哈努克親王說:“今天是為陳毅同志舉行追悼會。陳毅同志是擁護我的。林彪是反對我的。林彪,他跑了!他的飛機摔到蒙古溫都爾汗的沙漠里。他摔死了。”西哈努克親王明亮的眼睛望著毛主席,雙手在胸前緊握,靜靜地傾聽著毛主席講述的中國發(fā)生的最重大的事件。這是中國領(lǐng)導(dǎo)人第一次公開透露林彪出逃身亡的消息。毛主席之所以用對比的方法披露這一重大事件,想必是要告訴大家,他已看清了誰是大忠大勇,誰是大奸大佞。
時值數(shù)九寒天,八寶山又沒有暖氣,臨時在貴賓室置放了幾個煤火爐,剛剛生火,熱氣還沒有散出來。盡管又加了些電取暖器,仍然寒氣襲人。可毛主席還穿著米黃色的柞蠶綢睡衣,只在外面罩了件夾大衣。周總理則穿著筆挺的中山裝,在那里招呼大家入座。毛主席坐在一側(cè)正中的沙發(fā)上,右手依次坐著西哈努克親王和法語翻譯齊宗華,左手依次坐著莫尼克公主和周恩來總理。陳毅夫人張茜坐在毛主席的對面。在那里就座的還有宋慶齡、葉劍英、徐向前、聶榮臻、李先念、李富春、李德生、郭沫若等,還有江青、張春橋、王洪文、姚文元等。
大家仍在聽毛主席講話。葉帥趁這個機會,從毛主席、西哈努克眼前走過,來到周總理面前,交給他一卷文稿。總理輕輕地問:“這是什么?”葉帥沒有答話,只是專注地看著總理,同時把雙手一拱,舉在面前拜了拜,意思是“拜托了”,然后側(cè)轉(zhuǎn)身走回自己的座
原來,陳毅的追悼會是臨時提高規(guī)格的。上面原定的規(guī)格是:“低于謝富治,略高于彭紹輝”,除總理外,其他政治局委員都不參加,也不允許民主人士參加,并由中央軍委來主持。沒想到正在午睡的毛主席,突然提出要備車去八寶山,參加追悼會。周總理得知這一情況,馬上宣布:“追悼會比原來規(guī)格要大大提高,要通知所有在京的政治局委員、候補委員、民主人士,愿意參加的,都可以參加。”幸好八寶山有的是花圈,總理親自到場安排布置。正在這時,毛主席到了,比預(yù)定開會的時間提前了一個多小時。周總理看他只穿一身睡衣,嗔怪道:“你為什么這么早就來了?”毛主席說“我睡不著”。周總理轉(zhuǎn)向主席的秘書、警衛(wèi),批評了他們。一個警衛(wèi)幾乎是哭訴地說:“他突然起來,沖出來說,走!他立刻就往外走。我隨手抄了一件夾大衣,趕緊迫了出來。”毛主席的頭發(fā)蓬亂,可能他是按中國老派的習慣,奔喪不修邊幅吧。當時也沒有梳子,只好由警衛(wèi)員按住他,硬是用手把頭發(fā)扒拉順了。毛主席的出席、規(guī)格的提高,原定由李德生主持、葉劍英致悼詞的安排顯然就不合適了。這才出現(xiàn)了剛才的那一幕一一葉帥把悼詞稿交給了周總理。
這時會場已布置完畢。總理請大家入場。張茜和西哈努克親王一左一右扶著毛主席走在最前面!隨后是總理和其他領(lǐng)導(dǎo)人。
我一走進追悼大廳,就見到姬鵬飛和韓念龍副外長。他們問:“什么時候來的?我們都不知道。”看到他們面帶驚色,我早已意會:不經(jīng)外交部而由總理直接安排外國元首參加國內(nèi)重大活動,這可是第一次。當時那樣一種場合,我也來不及解釋。
悲愴、肅穆的追悼大會結(jié)束后,毛主席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張茜面前,緊緊地拉著張茜的手,相對無言。張茜強忍著巨大的悲痛,送走了毛主席。西哈努克親王又走過來握住張茜的手,安慰她,請她節(jié)哀。
親王剛一:走開,張茜就再也忍不住了,頓時痛哭失聲,傾吐著滿腔悲痛。
我們隨親王登上汽車,隔窗望去,上千人的隊伍仍站在蕭瑟的寒風中,等候著最后一次為敬愛的陳老總送行。
江青在為親王夫婦祝壽時的表演
西哈努克親王生于1922年10月31日,到1972年整整五十周歲。他的五十歲生日怎么辦,我們沒有經(jīng)驗。周總理親自出面找賓努親王討教。賓努親王說,要是在他們國內(nèi)辦,至少要請五十位和尚誦經(jīng)。于是,總理決定也要請來五十位和尚。可是“文化大革命”以來,全國各寺廟的和尚十之八九都在“破四舊”時被趕出了寺院,哪里找得到。最后只好改由五位代表五十位,并請佛教協(xié)會的趙樸老作了安排。為了增添慶祝氣氛,周總理還安排了專場文藝晚會,并指名由東方歌舞團的張筠給親王跳柬埔寨宮廷舞蹈。這本來無可厚非,審查節(jié)目時卻受到所謂國務(wù)院文化領(lǐng)導(dǎo)小組劉慶棠等人的抵制。他們明知這是總理的意思,偏偏要追問“為什么安排這個節(jié)目,是誰讓安排的”。代表總理參加審查節(jié)目的鄧穎超大姐為了息事寧人,表示“算了”,江青卻又讓唱什么《千年的鐵樹開了花》。
中央確定的參加祝壽活動的名單中沒有江青,但她一定要來西哈努克的元首府祝賀,還要搶在鄧大姐之前來。我們不能擅自擋駕,只好請示總理。總理為了顧全大局,也只得同意她來。她來之前還指派我們?nèi)|單花店,專為她訂購了一束很貴重的鮮花。為了顯示自己的特殊身份,江青還送給親王一幅12英寸的《廬山仙人洞照》,并在背面抄了毛主席題的詩。江青特意說明:“這張照片是我拍的,背面的詩是毛主席寫的。”我們的翻譯按江青的話直譯過去,西哈努克聽了非常高興,事后給毛主席寫信說:“你派夫人送來的照片,意義太大了,禮物太珍貴了。”江青一個出風頭的舉動,顯然使西哈努克產(chǎn)生了誤解。我們雖然批評翻譯沒有把這首詩是毛主席作的、江青抄的說清楚,但我們也明白,這不能全怪翻譯,一是外文中“寫”與“作”一般很難分,二是在那種場合,翻譯也不敢多問江青。
莫尼克公主的生日,江青又要來祝壽。一天早上,電話鈴響了,我拿起聽筒,對方說:“我是江辦!”以前我從未聽說過什么“江辦”,對著話筒“啊”了兩聲,對方就不耐煩了,干脆向我下了命令;“首長讓通知你,明天上午她要去給莫尼克賀壽,要你通知石少華去照相。”聽這口氣,我才明白“江辦”是江青辦公室的簡稱。周總理原定每逢莫尼克的生日,都由鄧大姐出面送蛋糕,有關(guān)人員去祝賀一下就可以了,不必再舉行什么儀式。這次江青偏要參加祝賀,還要搶在鄧大姐之前送來蛋糕和鮮花。
外交無小事,基本上都是由周恩來總理統(tǒng)籌辦理。我們柬辦的工作也都是在周總理和外交部的直接領(lǐng)導(dǎo)下進行的。因此,我們對于“四人幫”的插手很反感,也很難辦,有些事情難免要得罪他們。于是,他們在1974年“批林批孔批周公”時,就把所謂“柬辦問題”作為射向周總理的重磅炸彈,我自然也成了被整的對象。他們惡狠狠地說:’‘把他們調(diào)到非洲去喂蚊子!”這時的周總理已重病在身,除重大決策外,很少能再顧及具體事務(wù)。1975年1月21日,我真的被調(diào)往非洲,當了駐毛里塔尼亞的大使。
從1970年5月到1974年8月,我一共陪伴西哈努克親王四年零四個月。作為大使,在自己的國家里陪伴駐在國的元首這么長時間,在世界外交史上也是罕見的。在這段時間里,我與西哈努克親王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我離任時,親王專門設(shè)了午宴,并在祝詞中表達了戀戀不舍的真情。離任后,我與親王一家聯(lián)系未斷,直到我1984年離休。親王夫婦在中國凡舉行生日慶典,必請我與楊玲參加。1992年8月,我在北京醫(yī)院住院時,親王因檢查身體住在我隔壁的病房里,我和楊玲不斷去拜望他,親王夫婦非常高興,有一次還請在場的柬王國政府第二首相洪森為楊玲和他們夫婦照了相,留下了永久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