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淚拼出大學(xué)路

劉德華

劉文林蹲過監(jiān)獄，賣過血，拖著膿血不止的下肢，吃盡人間之苦，就為了支持妹妹圓那一個遙遠(yuǎn)的大學(xué)夢……

“妹妹圓了大學(xué)夢，對她自己好，對整個山村，對社會，將會更好！我不能撕毀對妹妹許下的諾言！”

1985年9月，劉文林16歲的妹妹從山旮旯一舉中榜，考入資陽市重點中學(xué)。生活還算過得去的劉家老少，沉醉在幸福之中。考入在全川享有盛名的這所中學(xué)，就意味著跨進了大學(xué)的校門。是夜，劉家燈火通明，歡聲笑語，溢滿農(nóng)舍。

不曾料想，11月17日下午5時，劉文林到資陽給妹妹送搭伙的口糧步行回家的路上，被迎面飛馳而來的大卡車碰掛，倒在血泊之中。待他從“噩夢”中醒來，他的左腿已失去了知覺。

但在劉文林看來，他是因禍得福。車方為之賠了一筆為數(shù)不小的錢，這筆錢正好填進了妹妹讀重點高中造成的虧空里面。精心呵護妹妹讀書之余，劉文林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傷惡化，便與母親一道去仁壽找車主討說法，誰知對方竟勾通警方將母子倆拘留。后來，公安局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行為嚴(yán)重違法，才又唬又嚇，將身無分文的母子倆釋放。獲釋后，母子倆沿路乞討，才回到了家。

父親為之悲憤交加，疾病纏身，藥不離口；妹妹進城讀書，要吃要喝，劉家花錢如流水。劉文林的雙肩，一頭挑著病重的爸爸，一頭挑著讀書的妹妹，他怎么也不肯在自己的傷腿上多花一分錢。

母親見兒子實在累得可憐，準(zhǔn)備讓妹妹回家分擔(dān)困難。劉文林著急地說：“這山溝里破天荒出一個大有希望的高中生，就讓她闖闖吧，這法子千萬使不得。”

可劉文林卻常常為錢發(fā)呆。他沒日沒夜地用一條腿，踩著一輛破自行車倒賣雞鴨。累死累活一天，掙不上10元錢，還不夠妹妹的一次班費。可這對半殘的劉文林，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母親可憐兒子，再次和劉文林商量，話已到了盡頭：“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我和你爸爸這一輩子得靠你，你可千萬別累出個三長兩短啊！前村有個萬元戶，昨天托人來提親，他看上你妹妹知書識禮。”她一把鼻涕一把淚：“若這樣，對妹好，對爸爸也好，你的出路也有了……”劉文林反駁說：“你的眼光要放遠(yuǎn)些，妹妹圓了大學(xué)夢，對她自己好，同時對我、對你和爸爸，對整個山村，對社會，將會更好！我不能撕毀對妹妹許下的諾言！”母親吼道：“可錢，錢從哪里來？眼下到了砸鍋賣鐵也維持不下去的時刻，你還在為她做夢。你是不是非要弄得家破人亡不可？”

劉文林見說服不了老母，自己又無力回天，氣得將飯桌推翻在地……

劉文林每7天就得去一趟資陽市為父親取藥。每次買藥的錢都緊巴巴的，他從不敢花錢乘車，來回20多公里的山路，全憑一雙腿。一次，父親生命垂危，他不得不花2元錢坐車去資陽取藥。眼巴巴盯著不能省下2元錢，劉文林幾乎流

下了眼淚：“這兩塊錢要是給妹妹吃一頓飯，那是什么概念呀！”

劉文林拚命販賣，省吃儉用，經(jīng)濟還是無法好轉(zhuǎn)。父親的病越來越重，能借的人都借了，還是湊不齊一劑藥錢。父親含恨離開了人間。臨終前滿含老淚，對劉文林說：“你小小年紀(jì)就當(dāng)家，你媽媽也病成那樣管不了家，目前妹妹正是攻讀的關(guān)鍵時期，我求你不要讓她知道我的死訊……”

這年冬天，劉家的房屋年久失修，東墻眼看就要倒下。劉文林從責(zé)任地里鋸來一棵碗口粗的柏樹，頂在墻上，維持了一個多月不倒的局面。然而，在一場不算大的冬雨里，劉家賴以生存的土墻房屋轟然倒塌。不久，劉文林的姐姐患上了乳腺癌，已是晚期。姐姐和爸爸一樣，給劉文林留下了一大筆醫(yī)藥費后，也去了她不想去的地方。

姐姐死后，母親成天哭泣不止：“文林呀，一個好漢三個幫，你還是把妹妹接回來。再說，妹妹讀書的錢越用越多，家里能賣的都賣了，家都掏空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劉文林不容商議：“不僅不能叫回，還要封鎖消息。要想出只金鳳凰，沒點犧牲哪行！”劉文林十分清楚，如果照媽媽的意見辦，讓妹妹停學(xué)回家，自己的腿也許不會受傷；爸爸肯定不會貧病交加，客死醫(yī)院；姐姐也許還活著……豆大的淚珠順著面頰往下流淌，劉文林揮舞著雙拳，使勁砸自己的頭：“不讀書，只會越愚越窮，不讀書，只有死路一條！”

擠入重點高中，妹妹一直沒有回家。劉文林每次到學(xué)校看她，總以種種理由搪塞妹妹的盤問，勸妹妹苦讀：“你不要回家了，一是學(xué)習(xí)緊張，一不小心就會被刷下來；二是花那車費，還不如飽餐一頓三是爸爸和媽媽怕影響你的學(xué)習(xí)，又增添家里的負(fù)擔(dān)。”

好幾次，妹妹發(fā)現(xiàn)哥哥的腳有些異常。終于有一天在籃球架下，耐不住妹妹死纏硬磨，劉文林提起了褲管。看著哥哥化膿的傷口，妹妹淚流滿面：“都怨我！不是我讀書，哥哥你哪至于這樣！”劉文林怕妹妹問得更多，牽出家里樁樁心酸事，趕緊轉(zhuǎn)變話題：“這樣好不？寒假你別回鄉(xiāng)了。我托劉哥在城里給你找份臨時工，我在城郊?xì)⒇i賣肉。咱們一起掙錢，一起治我的傷，供你讀書。”

瞞過了妹妹，劉文林回到家，癱倒在床。這一癱就是兩天兩夜。他自己也說不清這兩天兩夜是休克了，還是真的睡著了。

這一瞞，就是整整3年。

但3年后，妹妹高考落榜了。劉文林目瞪口呆，妹妹啞口無言，媽媽暴跳如雷：“叫你別做什么大學(xué)夢，你倆死活不聽。這下可好，人、財、房三虧空……”劉文林擦干母親的淚水，又勸慰痛不欲生的妹妹：“好妹妹，沒關(guān)系，失敗是成功之母，明年重振旗鼓就是了。”

一年后，妹妹被成都中醫(yī)學(xué)院藥學(xué)系錄取。

晚上，望著桌上的錄取通知書，劉文林聲音低沉：“你就要上大學(xué)了，爸爸已經(jīng)離開我們4年多了，按他的遺愿，我沒把這事告訴你……”

淚水從妹妹的眼眶奔涌而出……

眼看妹妹的夢想無法實現(xiàn)，劉文林熱血沸騰：“砸鍋賣鐵不成，拆借無路，我不還有一腔熱血嗎？”

看到妹妹還散發(fā)著油墨香的錄取通知書，與劉文林戀愛多年的未婚妻發(fā)了愁：“她讀高中都害得家破人亡，再讀4年大學(xué)，你供得起嗎？”未婚妻哭喪著臉：“文林，別傻了。當(dāng)哥哥的，又沒有養(yǎng)女的義務(wù)。咱們走吧，到沿海去。憑你吃苦耐勞，咱們的日子會好起來的。你這流血化膿的腿，我相信不是癌癥，只要有幾頓飽飯，營養(yǎng)跟上去，沒有醫(yī)不好的。”

劉文林耐著性子：“妹妹讀大學(xué)，就等于我讀大學(xué)。我就是變牛做馬，也要在這山窩窩供出個大學(xué)生！那感覺，不比吃香的喝辣的舒服？”

第二天，未婚妻不辭而別。這是劉文林意料中的事，可母親卻炸了鍋。

還有兩天就要開學(xué)了，可還有近千元的學(xué)費、伙食費沒有著落。媽媽見說服不了兒子，只好迂回進攻，把突破口放在女兒身上。病床上的媽媽淚眼昏花：“好妹子，認(rèn)命算了，別瘋什么大學(xué)夢了！你看你哥哥，現(xiàn)在已不是人樣，再這樣下去，只好光棍一輩子。你是女孩，找個好點的婆家照樣過日子……”

聽著母親的哭訴，妹妹坐不住了。爸爸遺像下的破罐里，放著哥哥為自己上大學(xué)準(zhǔn)備的200多塊錢，最大面值不過10元，多數(shù)是沉甸甸的分幣。這1萬多個分幣，哥哥餓得頭昏眼花，也沒舍得動一個。幾年里，哥哥和母親吃糠咽萊，最好的生活，也不過是一碗野菜加一根蒸紅薯。為了這張錄取通知書，全家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可現(xiàn)在，通知書就在眼前，她又不得不放棄。妹妹不敢在母親面前哭出聲來，一頭沖進瓢潑大雨之中。

屋里，媽媽如萬箭穿心，悲痛欲絕。她深知女兒的倔勁，看沖出去的樣子，分明是去尋死。可她實在無力追趕，“女兒啊，不是媽狠心。可這錢，從哪來啊？”老人在房梁下掙扎了許久，踢翻了腳下的小凳，懸到了空中……

恰在這時，劉文林回到家中，他迅速將母親放了下來。母親緩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妹，你妹妹……”

順著母親所指的方向，劉文林在深深的古塘邊找到了氣息奄奄的妹妹，將她背回了家。

第二天下午，劉文林興沖沖地推門回家：“媽，妹，不要發(fā)愁了。我又掙了1000塊錢！”他一邊說，一邊將一大疊人民幣放到了床邊。

媽媽和妹見狀，嚇得喘不過氣來：“這，這是從哪弄來的？”劉文林說了一個早就編好的理由。她們哪里知道，這是他偷偷到醫(yī)院賣了兩次血的錢！

眼看妹妹的夢想無法實現(xiàn)，劉文林熱血沸騰：“既然砸鍋賣鐵不成，拆借無

路，我不還有一腔熱血嗎？”劉文林到醫(yī)院充起了硬漢。只是第二次抽完血后，護士發(fā)現(xiàn)他已昏過去，對劉文林的血液質(zhì)量產(chǎn)生了懷疑。護士推了下劉文林，劉文林立刻以驚人的速度做出反應(yīng)：“哎！剛才睡得好香！”他下意識地動動腰，伸伸手，蒙混了過去。來到走廊，劉文林再也堅持不住，他惡心、嘔吐、頭暈眼花，在過道的凳子上他躺了整整兩個小時。

妹妹遲到一天，總算趕到成都中醫(yī)學(xué)院報了到。

劉文林揩去妹妹臉上的淚痕：“人世間沒有翻不過的山，爬不過的坎。只要你學(xué)有所成，我吃的苦越多，心里越樂。”

在學(xué)校，妹妹把哥哥寄來的每一分錢都攥得緊緊的。她每月的生活費平均不足18元。幾年的大學(xué)生活，她沒買過一件新衣服，無論寒暑，腳上總是那雙補了又補的舊塑料涼鞋，她經(jīng)常一天只吃一頓飯，從不敢多花一分錢。

販雞賣鴨實在掙不了幾個錢，劉文林另尋他路。他和村里身強力壯的人一起到資陽火車站去擔(dān)煤。60公斤的擔(dān)子壓在肩上，他的病腿幾乎直不起來。但他還是咬著牙，一步步吃力地往前挪。第一天下工，他領(lǐng)到了10．8元的報酬，他為自己創(chuàng)下的“吉尼斯”紀(jì)錄興奮不已。當(dāng)他拖著鉛樣沉重的腿往家趕，一屁股坐在門口時，母親盯著他濕漉漉而臟亂不堪的衣服、看著久治不愈膿血不止的左腿和紅腫流血的雙肩嗚嗚地哭了起來。這副供妹讀書的擔(dān)子，壓在一個殘疾人身上，實在是太沉重了！

1993年，骨瘦如柴的妹妹即將拿到渴望已久的大學(xué)文憑。可就這一年，她因低血糖昏倒在課堂、考場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妹妹不是吃不下飯，她是心疼當(dāng)牛做馬的哥哥！捏著哥哥送來的分分厘厘，妹妹常常夜不能寐：“哥哥送來的哪里是錢？是一顆滾燙的心！他為我讀書已經(jīng)落下了殘疾，如今他還要一年又一年地苦干……”妹妹提出要輟學(xué)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

劉文林揩去妹妹臉上的淚痕：“人世間沒有翻不過的山，爬不過的坎。只要你學(xué)有所成，我吃的苦越多，心里越樂。”

麥?zhǔn)諘r節(jié)到了。劉文林不得不放下煤挑，回家收麥。這1畝多地的小麥?zhǔn)崭铒L(fēng)曬后，總還要賣200多元錢，妹妹等著錢用，哥哥心里著急。

下午三四點鐘的太陽，烤得人渾身出油。筋骨和肌肉的折痛使劉文林直不起腰。殘腿被血水、膿水、汗水侵蝕著，奇痛難忍。他想盡快割完麥子，好抽出時間再去挑煤。劉文林試著用一只腳蹲著割。不一會兒，這只好腳也酸痛難當(dāng)了。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割……他心中裝著的只是妹妹！

一次劉文林上訪，接待他的干部見他衣衫襤褸，對他深表同情。中午他為劉文林打了一份盒飯，要親眼看他吃下。劉文林支吾著：“你工作忙，趕快回家吧，我邊走邊吃。”干部看出了他的心思，忙說：“今天別人請我吃飯，我這份多余了，你拿去留著晚上吃。天氣冷，不會壞的！”

劉文林感激不盡，一路小跑到了中醫(yī)學(xué)院。他從懷里取出還帶著熱氣的兩盒飯，交給了妹妹。果不其然，妹妹這天中午不打算吃飯。

劉文林在省交警總隊、省公安廳、中醫(yī)學(xué)院來回跑了8天，兩盒散發(fā)著誘人香氣的白米飯在兄妹間推來讓去。后來有盒發(fā)了餿，不得不忍痛倒掉。為這盒餿飯，兄妹倆抱頭痛哭了好幾場！

這天做課間操，妹妹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同學(xué)們七手八腳把體重不足30公斤的妹妹送進了醫(yī)院。醫(yī)生診斷，妹妹患低血糖伴心肺衰竭。經(jīng)醫(yī)護人員及時搶救，妹妹總算撿了一條命。劉文林收到學(xué)校的電報，丟下煤擔(dān)子趕到醫(yī)院，他拉著妹妹的手：“最困難的時候都一起闖過來了，這一次你可要挺住啊！我就在你身邊，我們一起戰(zhàn)勝病魔，一起上主席臺領(lǐng)畢業(yè)證。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靠在哥哥肩頭，聽著哥哥懇切的心聲，妹妹禁不住哭出了聲：“我是想過用死來解除我對你的折磨，可一想到你對我的關(guān)心體貼，我又舍不得離開你呀！你為我犧牲了一切，我是罪人，是罪人啊……”

兄妹倆相攜相扶，在坎坎坷坷中一步步向前。

1993年7月28日，妹妹領(lǐng)到了夢寐以求的大學(xué)畢業(yè)證書。妹妹捧著它，重如千斤。這是哥哥和自己8年來的血淚，8年多傷痛的結(jié)晶啊！為了這張薄薄的紙片，哥哥流過血，流過淚，流過汗。這是怎樣昂貴的代價啊！

哥哥那跛腳前行的樣子，在妹妹生命中定格，成了她人生旅途中享用不盡的精神支柱。畢業(yè)后，她把哥哥吃苦耐勞、堅韌不拔的精神帶到了工作崗位，處處受到好評。如今，看著母親蒼老憔悴的臉，瞧著哥哥12年來膿血不止的傷口，妹妹悲喜俱來：“我成了對國家有用的人，可我苦命的哥哥，如今仍子然一身，照顧失明的母親，還要和我共同償還讀大學(xué)欠下的8000多元債務(wù)……”

可哥哥說：“命是拼出來的。妹還想考研究生，我相信會有那一天！我要和她一起圓這個夢！”

責(zé)任編輯：邱四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