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宣告成立。第二天,蘇聯即發來電報:“熱烈祝賀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并正式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這是新中國接到的第一份外交文件。它對于公開宣布了“一邊倒”政策的新中國來說,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作為亞洲新誕生的最大的共產黨國家的領導人,毛澤東非常重視同蘇聯的關系。新中國的桅桿剛剛冒出地平線,他就多次提出過訪蘇要求。但由于種種原因,毛澤東始終沒有能夠成行。新中國剛一宣告成立,毛澤東不顧新政府面臨的千頭萬緒的問題,又急切地提出了訪問蘇聯的要求。
11月5日,他要求斯大林的聯絡員柯瓦廖夫向斯大林轉達他想要去莫斯科的愿望。他說,他希望12月份就去莫斯科拜訪斯大林,因為那時恰值斯大林七十歲生日,與蘇聯友好國家的代表團將從世界各地前往莫斯科,這樣,“訪問莫斯科將更具有公開的性質”。
為正式表達他的愿望,三天后,毛澤東親自向莫斯科發出正式電報,表示希望訪蘇。在做了這些表示之后,毛澤東仍舊不放心。考慮到以往的幾次訪蘇要求都被斯大林以各種理由所婉拒,他這一次下定決心要達到目的。因此,他通過多種聯絡方式來向斯大林表明他的強烈意愿。
9日,毛澤東又以中共中央的名義專門致電中國新任駐蘇大使王稼祥,說明已請柯瓦廖夫通知斯大林,請他立即詢問蘇聯方面,斯大林準備何時邀請毛澤東去莫斯科。10日,毛澤東又委托周恩來去拜會蘇聯大使羅申,再請羅申將毛澤東的愿望轉達給莫斯科。
經過了這一連串的催促之后,蘇聯方面終于作出了正式的答復,同意毛澤東以新中國政府最高領導人的身份,于斯大林七十誕辰慶祝活動舉行之前,前往莫斯科開始他的正式訪問。
斯大林對修改舊條約顧慮重重
1949年12月16日中午12時,毛澤東抵達莫斯科。在雅羅斯拉夫里火車站,蘇聯政府以最高的官方禮節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按照蘇聯通常的外交慣例,斯大林沒有親往火車站迎接。代表斯大林前往迎接的蘇聯官員有蘇聯部長會議副主席莫洛托夫和布爾加寧,外貿部部長緬什科夫,外交部副部長葛羅米柯等人。
6個小時之后,斯大林在克里姆林宮他自己辦公室的小會客廳會見了毛澤東,并與毛舉行了正式會談。會談開始不久,斯大林就問道:“你這次遠道而來,不能空手回去,咱們要不要搞個什么東西?”
毛澤東很爽快地回答道:“恐怕是要經過雙方協商搞個什么東西,這個東西應該是既好看,又好吃。”
毛澤東這里所談到的“這個東西”,其實指的就是兩國之間應該簽訂一個新的條約。毛澤東急于到蘇聯來的目的,也正是為了“這個東西”。畢竟新中國的建立需要有一個完全不同于舊中國的新面貌,而以一種顯示共產黨國家之間平等關系的新條約來代替以往的舊條約,也是向國人和世界證明毛澤東選擇“一邊倒”的必要性的最有力的證據。因此,11月毛澤東向莫斯科提出訪蘇要求之初,就已經幾次明確地提出了希望同蘇聯簽訂新約的問題,并且幾次詢問是否需要周恩來也來莫斯科談判簽字。毛澤東顯然相信,斯大林對此應當不會有什么異議。因為,還在1949年初斯大林派政治局委員米高揚秘密訪問西柏坡時,就已經主動地提出過愿意廢除1945年與國民黨政府簽訂的那個舊的中蘇友好同盟條約。在新中國成立前夕,即1949年夏季劉少奇訪蘇時,斯大林也又一次明確表示,原有的條約是不平等的,等新政府建立之后,毛澤東即可來解決這個問題。所以,他認為斯大林是了解他的想法的,并且也是愿意談條約問題的。但他沒有想到的是,當他談到劉少奇訪蘇后中共中央已經研究了中蘇友好同盟條約的問題時,斯大林卻表示:1945年的那個條約是根據蘇、美、英三國締結的雅爾塔協議簽訂的,而雅爾塔協議包含著有關蘇聯戰后在遠東得到的千島群島、南庫頁島和旅順口等一系列問題,變動經過美、英兩國同意的中蘇條約,“可能給美國和英國提出修改條約中涉及千島群島、南庫頁島等等條款的問題提供法律上的借口”,威脅到蘇聯的利益,因此,我們經過考慮后“決定暫時不改動這項條約的任何條款”。至于涉及到影響中國權利的問題,如旅順港駐軍的問題,可以“尋求一種變通的辦法,在形式上保留,而在實際上修改現行條約,即形式上保留蘇聯在旅順駐軍的權利,但按照中國政府的建議,撤出那里的蘇聯軍隊”。“至于長春鐵路,在這種情況下,考慮中方的愿望,可以在形式上保留,而實際上修改協議的有關條款。”
斯大林的解釋,讓毛澤東當時感到很意外。他承認:“在中國討論條約時,我們沒有考慮到美國和英國在雅爾塔協議中的立場。”但問題是,在斯大林當面提出蘇聯方面困難的情況下,他表示愿意采取變通的辦法撤出軍隊,以便讓每一個中國人看到,“蔣介石做不到的事,共產黨人卻做到了”,使民族資產階級心服口服,對此,毛澤東顯然感到很為難。因為事實上,按照中共中央原先商定的方案,一方面要簽訂一個新的平等條約,另一方面卻未必要蘇軍立即撤出旅順,因為中國要建立自己的海軍還要一段時間。斯大林的意見在這兩點上恰恰與中共中央的意愿相反。面對這種情況,毛澤東只好表示:考慮到蘇聯方面在條約問題上的困難,“我們有必要采取最適合共同利益的作法。這個問題應該進一步考慮。但很明顯,目前這個時候不應當修改條約,也不應當匆忙地從旅順港撤退軍隊”。當然,考慮到斯大林的話里有“如果中國同志不滿意這樣一種辦法,他們可以提出自己的建議來”,毛澤東最后還是問了一句:“是否讓周恩來來莫斯科決定條約問題?”但斯大林的回答是:“這個問題您必須自己決定。可能周需要來解決其他一些問題。”
毛澤東和斯大林隨后討論了有關蘇聯貸款、援建空中運輸線以及海軍等問題。在提到海軍問題的時候,毛澤東似乎是不經意地提到了希望蘇聯幫助解放臺灣的問題。他委婉地提出:“國民黨人在臺灣島上建立了海軍基地和空軍基地。我們沒有海軍和空軍,使人民解放軍難以占領臺灣。考慮到這一點,我們的一些將領一直在提議,應當要求蘇聯援助,可以派遣志愿飛行員或秘密軍事特遣艦隊,以便盡快奪取臺灣。”
毛澤東采取這樣一種方式,是因為早先劉少奇訪蘇時曾經提出過請求蘇聯直接援助的問題,但被斯大林拒絕了。考慮到蘇聯不愿與美國發生直接沖突,他希望可以通過派遣志愿飛行人員和秘密特遣艦隊的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對此,斯大林一面表示不排除這種形式援助的可能,一面仍然堅持:“最主要的是不要給美國人干預提供借口”,如果是“參謀和教官”,他們隨時可以提供,至于其他的方式則“要仔細考慮”。斯大林同樣并非無意地提出,中國可否考慮挑選一批傘兵把他們空投到臺灣去,來組織島上的起義。因為這樣進攻起來理由會更充足一些。
毛澤東因無事可做而大發脾氣
從兩天后毛澤東給劉少奇的電報可以看出,他對第一次會談的結果并不十分滿意。特別是對條約問題,毛澤東在電報中告訴劉少奇:斯大林說,因雅爾塔協定的緣故,目前不宜改變原有中蘇條約的合法性。我說,照顧雅爾塔協定合法性是必要的,唯中國社會輿論有一種想法,認為原條約是和國民黨訂的,國民黨既然倒了,原條約就失去意義。他說,原條約是要修改的,大約兩年以后,并且須作相當大的修改。為此,毛澤東建議中央政治局討論這一新的情況,并就條約問題的解決辦法提出意見。
可能是因為對條約問題有些想不通,據負責聯絡工作的柯瓦廖夫觀察,毛澤東一連幾天都“悶悶不樂地呆在別墅里”,“情緒不好,心神不安”。21日,在參加過斯大林七十壽辰的慶祝活動之后,他收到了政治局發來的電報,得知大家贊成如果蘇聯方面不準備簽訂新條約,那么,只就旅順駐兵問題及一般政治問題發表一個聲明就算了。但是,在宣布了“一邊倒”的政策之后,無論他還是整個中國共產黨,在政治上都感受到了相當大的壓力。如果他這次訪問的結果不能充分證明這種政策的正確性,不能充分顯示新中國的新面貌,他不難想象其影響將是怎么樣的。因此,考慮到23、24日已經約好要再談一次,他在第二天一早就把柯瓦廖夫找來,提出了兩種方案,請柯瓦廖夫轉告斯大林考慮。第一種方案預定解決中蘇條約、貸款協定、貿易條約、航空協定等問題,召周恩來前來莫斯科完成協定簽字手續。第二種方案預定對第一種方案中的種種問題從多方面進行磋商,暫不履行相應的協定簽字手續,周恩來也不必來莫斯科,可于其他時間來莫斯科履行簽字手續。毛澤東再三強調,所有這些問題均請斯大林同志定奪。
可是,12月24日舉行的第二次會談,再度讓毛澤東感到失望。據毛澤東后來同蘇聯大使尤金講:“我們訪問莫斯科的主要目的之一是簽訂中蘇友好合作互助條約。中國人民問我們,蘇聯會不會同新中國簽訂條約,為什么同國民黨簽訂的條約至今在法律上仍然有效,等等。關于簽訂條約的問題當時對我們來說事關重大,將決定中華人民共和國今后發展的前景。”“我在同斯大林第一次會談時就提議簽訂條約,但是斯大林卻避而不答。我在第二次會談時又重提這一問題,把中共中央關于簽訂條約這一請求的電報給他看了。我建議把周恩來召到莫斯科來簽訂條約,因為他是外交部長。斯大林則利用這個建議作為拒絕的借口,說‘這樣做不合適,因為資產階級報刊會說整個中國政府都到了莫斯科’。后來斯大林避而不見我。我曾給他的住所打過電話,但得到的答復是斯大林不在家,建議我去見米高揚。”毛澤東說,“這種做法使我很生氣,我決定呆在別墅里,什么也不干。”
對于毛澤東的抱怨,以及西方新聞界關于他在這次訪問中受到冷落的評論,作為主人的蘇聯方面卻有“滿腹委屈”。蘇聯方面認為,當1949年11月10日周恩來向羅申大使轉達毛澤東的訪蘇愿望時,還曾聲明說,毛澤東去莫斯科的重要目的之一是休息休息,治治病。莫斯科考慮到了這一點。因此,斯大林和蘇聯其他領導人采取了各種措施力求不加重毛澤東的訪問計劃,給予他休息和治病的機會,并不是有意要冷落他。12月21日,為慶賀斯大林誕辰七十周年在蘇聯大劇院舉行了隆重的會議。會上,同蘇聯高級領導人一起在主席團就座的有許多外國共產黨領導人,毛澤東被安排在貴賓席的第一排,與斯大林并肩而坐。大會開幕后,外國客人中第一個獲許發言的即是毛澤東。這種安排突出強調了斯大林和蘇聯領導人對毛澤東的重視。22日,在蘇聯政府舉行的賀壽宴會上,斯大林等蘇聯領導人又一次給予毛澤東以特別的關注。當最高蘇維埃主席團主席什維爾尼克提議為社會主義國家人民和領導人干杯時,首先建議“為中國人民,為出現在大廳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代表們,為中國人民的領袖毛澤東同志干杯!”相反,倒是毛澤東12月19日發給斯大林的賀信與其他外國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賀信不同,內容簡短,非常官方化,并且明顯地“冷淡”。蘇聯人覺得,這一點很難解釋。
不過,當新的一年開始之際,斯大林終于意識到不簽這個新條約是不行了。一方面是一連幾天無事可干之后,毛澤東把柯瓦廖夫叫來,大發脾氣,聲稱:“你們把我叫到莫斯科來,什么事也不辦,我是干什么來的?難道我來這里就是為了天天吃飯、拉屎、睡覺嗎?”另一方面是各國元首和黨的領導人在參加完祝壽儀式之后都已返回自己的國家,而毛澤東留在莫斯科又毫無消息,這種情況已經引起國際輿論議論紛紛。鑒于這種情況,斯大林不能不迅速作出決定,同意毛澤東重訂新約的要求。
斯大林首先起草了一個“毛澤東答塔斯社記者問”,于1950年元旦這天交給了毛澤東。他在這篇答記者問里明確寫道:毛澤東來莫斯科的目的首先就是要解決中蘇友好同盟條約的問題,而他“逗留蘇聯時間的長短,部分地決定于解決有關中華人民共和國利益的各項問題所需的時間”。通過這種方式,斯大林向毛澤東表明了他準備討論新條約的態度。幾乎就在同一天,毛澤東還在向羅申大使表示想提前回國,看到斯大林起草的這個答記者問之后,毛澤東當即表示滿意,并同意第二天以他的名義發表。
由于這還不是斯大林的明確表態,毛澤東似乎還沒有十分把握。但他這時的心情已經舒暢起來了。毛澤東第二天又像以往一樣,開始直接向斯大林通報有關情況和提出援助要求了。他這天一連給斯大林寫了兩封信,并附上了北京早就發來的幾份電報,除了通報有關印度政府承認新中國政府,以及美國人企圖控制臺灣軍政大權的消息以外,·特別提出了請斯大林“命令有關部門速派水電站方面的專家前往”東北松花江小豐滿水電站,現場調查那里堤壩遭到破壞的情況,并采取必要的措施。
當晚8時,莫洛托夫和米高揚專門來到毛澤東下榻的別墅,直接詢問他對簽訂中蘇新約等問題的意見。毛澤東提出三種選擇:(1)簽訂新的中蘇條約;(2)由兩國通訊社發表一個簡單公報,說明兩國對舊的中蘇友好同盟條約交換了意見,而實際上把這個問題拖下來;(3)簽訂一個聲明,內容是講兩國關系的要點。莫洛托夫馬上表示同意第一方案。毛澤東又追問:“是否以新條約代替舊條約?”莫洛托夫明確回答:“是的。”毛澤東當即說出了他的安排:“我的電報1月3日到北京,恩來準備5天,1月9日從北京動身,坐火車ll天,1月19日至U莫斯科,1月20日至月底約10天時間談判及簽訂各項條約,2月初我和周一道回國。”至此,由于中蘇條約簽訂與否而引起的毛澤東與斯大林之間的不快,總算是煙消云散了。
中蘇會談漸入佳境
最難的一關過去了,毛澤東和斯大林都開始努力表現出友好合作的姿態。
1月6日、9日,毛澤東多次向蘇方人員解釋他必欲堅持簽訂新約的不得已的考慮。他解釋:“我們之間簽訂一個新條約,反映了在人民革命勝利后中華人民共和國與蘇聯之間出現完全新型的關系。對現存條約進行重新審查是完全必要的,因為這個條約的兩個重要組成部分——日本和國民黨已經發生了重大變化:日本已經不再是一種武裝力量,而國民黨已經垮臺。此外,眾所周知,中國人民當中的某些人一直對現存的中蘇條約不滿。所以,簽訂一個新的中蘇友好同盟條約對雙方都是有利的。”而對于蘇聯方面的顧慮,毛澤東也表示了充分的理解,并肯定地說:“這種情況,無疑應當在確定解決這一問題的方式時受到重視。”中國將會遵守蘇聯在德黑蘭、雅爾塔和波茨坦會議上所簽署的那些協定,并且將以包括蔣介石與資本主義國家簽訂的條約在內的一切現存條約為起點,來進行談判。
為了表示中國堅決站在蘇聯一邊,決不向美國靠攏,毛澤東在1月13日特別通知在國內主持工作的劉少奇,同意征用包括美國在內的外國兵營,并準備讓美國將其所有在華的舊領館全部撤走;同意由上海軍事管制委員會直接接收或征用美國經濟合作總署的留滬物資。與此同時,他迅速將此事通知了蘇聯方面,說明其目的就是要“把美國的領事代表驅逐出中國”。他同時向莫洛托夫等人表示,中國“將努力拖延美國承認中國的時間”,因為“美國在中國得到合法權利越晚,對中華人民共和國越有利”。
不僅如此,鑒于共產黨情報局機關刊物1月6日發表文章,批評日共中央政治局委員野坂參三主張和平過渡、宣稱駐日美軍對日本民主化有利的觀點,毛澤東專門指示胡喬木在《人民日報》發表社論,參加對這位與中共有著密切關系的老朋友的批評。毛澤東并且特意讓人將這篇文章譯成俄文送給斯大林看。
當然,在中蘇之間不斷磨合的過程中,也還有過不和諧的小插曲。比如,1月17日,莫洛托夫、維辛斯基在與毛澤東會談時,說到美國國務卿艾奇遜1月12日發表的演說中有挑撥蘇中關系的言論,提議最好由中國政府先于蘇聯外交部就此問題做出反應。毛澤東表示同意,但特別問道:“這樣的聲明由新華社來做不是更好嗎?”莫洛托夫答復說:“既然事情關系到美國國務卿的講話這樣一個重要問題,聲明就不應該由通訊社發表,而應由中國外交部發表。”毛澤東當時答應了下來,只是懷疑:“艾奇遜這個誹謗性聲明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這一講話是否是美帝國主義企圖借此占領臺灣的一種煙幕彈?”然而,隨后發表的駁斥艾奇遜的聲明卻還是以新聞總署署長的名義發表的。這件事讓斯大林很不滿意,他責備毛澤東“沒有按原定計劃做,亂了步伐,給敵人留下了可鉆的空子”。毛澤東受到這種指責也憋了一肚子氣。他何以要在此時堅持以新聞總署署長的名義做出反應,至今還是一個謎。據師哲回憶,是當時沒有弄清楚蘇方的意圖,這里面可能有翻譯和理解上的疏忽。但從記錄上看,毛澤東對于蘇方的要求并非不清楚。
不過,無論事情真相如何,這件事畢竟反映出了毛澤東堅持獨立自主,不愿聽人指揮的強烈個性。據師哲說,當天在與斯大林同車前往他的別墅參加宴會的路上,毛澤東一句話也不說。當師哲為了打破僵局,主動詢問斯大林,是不是還準備去中國代表團的住處作客時,毛澤東當即敏感地猜到了師哲提議的內容,他立即斷然表示了否定的態度,說:“你和他談什么?不要請他到我們那里去作客”,“把話收回來,不請他”。
但是,從總體上說,上述不愉快的事情并沒有影響雙方之間逐漸醞釀、烘托出的友好融洽的談判氣氛。1月20日周恩來抵達莫斯科,在兩天后斯大林與毛澤東的第三次會談時,雙方的配合很默契。這一點可以從會談記錄的一個片段中清楚地看出來。
毛澤東:根據目前形勢,我們認為,我們應當借助條約和協定把現存于我們之間的友好關系固定下來。這無論在中國還是在國際關系方面都會引起積極反應。在友好同盟條約中應當把保障我們兩國繁榮的內容固定下來,還應規定必須防止日本重新侵略。既然希望兩國繁榮, 那么就不能排除帝國主義國家企圖阻撓這件事。
斯大林:對的。日本保留了干部,特別是在美國繼續奉行他們目前政策的條件下, 日本必然會重新抬頭。
毛澤東:我說的兩點要把我們未來的條約同現條約從根本上區別開來。過去,國民黨只是口頭上談友誼。現在,情況變了,也具備了真正友誼與合作的一切條件。此外,如果過去說的是在進行對日戰爭時的合作的話,現在說的應是防止日本侵略。新條約應當包括政治、經濟、文化和軍事合作的各項問題,最重要的問題是經濟合作。
斯大林:要不要保留寫入原友好條約的第三條規定呢?即“在兩個締約大國要求聯合國承擔防止日本今后侵略的責任以前, 本條款繼續有效”。
毛澤東:我想,這一條就不必保留了。
斯大林:我也認為不必了。在新條約中應規定哪些條款呢?
毛澤東;我們認為,在新條約中必須規定在國際問題上協商的條文。把這一條列入條約將增強我們的地位,因為在中國,民族資產階級中還存在著在國際關系上反對向蘇聯靠攏的意見。
斯大林:好的。在締結友好合作條約時寫上這一條是理所當然的。
從上面會談記錄中可以看出,毛澤東與斯大林的關系已經相當融洽,雙方在許多問題上容易找到共同的語言。
中方為維護國家權益據理力爭
在這時毛澤東與斯大林,以及隨后周恩來與米高揚、維辛斯基等人的談判中,已經很少再出現相持不下的情況了。在一些比較重大的問題,如旅順口的歸還問題、大連港的管理問題、貸款問題以及空軍支援問題上,中蘇之間的交涉總的說來都比較順利。比如1945年蘇聯政府與國民黨政府簽訂的協定中規定的蘇方租借旅順港30年的問題,以及大連港的管理權的問題,蘇方都相當痛快地表示愿意放棄。相反倒是毛澤東主動提出,新中國初建,海軍尚未建立,不如以旅順口作為中蘇軍事合作的基地,以大連作為中蘇經濟合作的基地。但涉及一些具體條款時,也還是存在著一些不容易談攏的問題。看來,這方面的問題主要是由兩個原因造成的。一個原因是蘇方過分糾纏于其既得利益,有大國沙文主義觀念;另一個原因則是因為新中國政府剛剛成立,中國黨的領導人對國內輿論的反應極其敏感,不愿在與蘇聯的協議當中存在絲毫給人以不平等印象的條文。
比如在長春鐵路問題上,毛澤東本來的想法是,改變1945年協定關于“共同所有,共同經營”的條款,中國收回主權。但為此雙方就經過了反復的交涉,因為蘇方堅持這條當年沙皇俄國出資修建、1935年已經作價賣給偽“滿洲國”的鐵路,是蘇聯駐旅順口軍隊的交通線,并且是它通向海參崴和濱海地區的重要通道,以至雙方激烈爭論,最后蘇方才表示同意歸還,而時間還要拖到1952年之后。不僅如此,從樹立新中國政府政治形象的角度考慮,毛澤東在同意雙方繼續共同管理的情況下,明確主張中方應占過渡期內共同經營的股份的51%,路局局長要由中方擔任,但莫洛托夫堅持股份必須對半,局長必須輪流。對此,斯大林也表示支持,毛澤東最后只好同意大體采納蘇方意見。
又比如,當中方提出要求蘇方派空軍保護上海不受國民黨飛機襲擊的問題時,斯大林滿口答應,但同時卻又提出蘇中要簽訂一個秘密的補充協定,規定蘇聯的遠東、中亞地區,中國的東北和新疆地區,“不給予外國人以租讓權利,并不準許第三國的資本或其公民以直接或間接形式所參加之工業的、財政的、商業的及其他的企業、機關、會社與團體的活動”。也就是說,要求在中國的東北和新疆設立兩個勢力范圍。對此,毛澤東最初頗多顧慮,但最后考慮到當時美、英仍是敵對國家,只好讓了步。
反過來,當時中方為尋求條約形式上的平等權利,顯示中國共產黨最能夠維護國家和民族的尊嚴與權利,對于一些條款也采取了據理力爭的態度。
比如,在談判長春鐵路問題時,考慮到蘇方的利益和旅順口暫時還要駐軍的特殊情況,周恩來最初同意在蘇聯將長春鐵路轉交給中國之后,可以同意蘇聯沿長春鐵路調動軍隊。但是,當蘇方具體提出“蘇聯軍隊應可以沿滿洲里到海參崴這條線路進行調動”的建議以后,毛澤東即提出異議,堅持必須以受到戰爭威脅為前提,并且還要求在協定中加上中國的軍隊和軍用物資也可以使用從東三省到新疆的蘇聯鐵路進行調動,以顯示這并非蘇聯單方面的特殊權利。當周恩來向蘇方說明了中方的這一態度之后,蘇方談判代表米高揚表示同意在調動軍隊一條中增加受到戰爭威脅這一前提條件,但他們無論如何不理解中國為什么要增加從東三省經過西伯利亞、阿拉木圖繞行上千里來運送中國軍隊到新疆這一條款。他們甚至懷疑中方是否根本反對蘇聯利用長春鐵路。周恩來為此反復解釋,說明“這完全不是反提案和對抗性議案”,既然兩國條約為同盟互助關系,“如果協定草案中規定蘇軍可以使用中國的長春鐵路調遣部隊,而同時中方沒有得到可以在蘇聯國土調動自己部隊的權利”,人們就很難相信這是一條平等互利的條款了。雙方為此爭執不下。最后,蘇聯方面提出,或者按照蘇方建議達成協議,或者仍舊依照舊條約暫不歸還長春鐵路,只是把過去的30年期限縮短為10年。考慮到即使把30年期限縮短為10年,也要到1955年才能歸還長春鐵路,在請示了毛澤東之后,周恩來不得不放棄了先前的要求,只是要求蘇方口頭承諾,在確實必要的情況下,中國政府應該可以沿西伯利亞大鐵路從東北向新疆調動軍隊。米高揚表示同意。
同樣,在向蘇聯貸款和提供原料的問題上,周恩來也特別注意協定草案措辭所表現出來的主權問題和平等問題。比如,對于貸款協定草案中所寫中方“供應原料”以及所供應的“原料價格”等措辭,周恩來均加上了“半成品”字樣,并且把“所有多余的鎢、銻、鉛、錫在10——20年間,根據每年的換貨協議規定賣給蘇聯”一句,強調性地修改為“中國不再使用的所有多余的鎢、銻、鉛、錫都可以提供給蘇聯政府,購買價格以國際市場的價格為基礎確定,從1950年至1963年14年間,根據每年的換貨協定規定進行”。進行這種字面上的修改的意義,很明顯地是擔心以原料出口抵償債務的這種形式,會讓人懷疑中蘇關系其實是宗主國與殖民地的那種不平等關系。對于備受各種不平等條約傷害的中國談判代表的這種感情,同樣也是蘇方所難以理解的。當周恩來問到“蘇聯政府是否打算買下全部多余的鎢、銻、鉛和錫,中國政府是否有可能將部分多余的產品賣給其他人民民主國家”時,米高揚賭氣地回答說:蘇聯政府準備購買全部多余的產品,但“問題是這些多余的產品中國將不再使用了”!
訪蘇之行收獲巨大
1950年2月14日,中蘇兩國政府正式簽訂了《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關于中國長春鐵路、旅順口及大連的協定》,以及《關于蘇聯貸款給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協定》等文件。
在簽字儀式上,毛澤東與斯大林站在最中間。當攝影記者給他們拍照時,斯大林為了不顯得比毛澤東矮,總要往前挪上一步。各種鏡頭對著他們,攝影燈的強光熾盛,出席儀式的中蘇官員都顯得精神亢奮,場面相當熱烈。 應該說,毛澤東此行的收獲是巨大的。他通過一系列堅持不懈的努力,促使斯大林最終同意簽訂新的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完成了此行的主要使命,使中蘇兩國關系躍上了一個嶄新的臺階,同時也基本上達到了溝通兩位領導人之間思想與感情的目的。《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及其相關的協議,盡管少數條款還不盡如人意,但總體上是符合中國的愿望的。不僅中國于1945年失去的主權和利益可以在不久的將來完全收回,而且它的平等性質也無可辯駁地證明了中國共產黨的能力,極大地提高和鞏固了新中國政府的威望和地位。后來的事實也證明,中蘇新條約和新協定的締結,對于保障中國的國家安全,推動和加速中國國民經濟的恢復發展與社會主義建設事業,都產生了重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