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嗜賭如命的縣委書記

楊新河 安廣仁 李建卿

古往今來，一切有志、有識、有為之士，都能夠把握自己，以不沉醉于金錢、美女和權力為誡，而凡是沉迷于聲色犬馬，沒有不玩物喪志的。這方面的古訓很多，值得重視。我衷心希望共產黨員特別是領導干部，要自覺地起來大興艱苦奮斗之風，抵制在一些地方蔓延起來的鋪張浪費之風，不要去參加那些豪華性娛樂，更不能去追求奢靡腐朽的生活方式。——摘自江澤民同志在中紀委第五次全會上的講話

1995年2月17日，新華社發自石家莊的一則電訊向全國披露了河北省陽原縣縣委書記張新政因打麻將賭博、頂風違紀向下屬單位攤派款項超標準購買小轎車被河北省紀委開除黨籍的消息。次日，全國各大新聞傳媒紛紛轉播或刊登了這則報道。，

新華社的這則電訊一下子將人們關注的焦點引向了塞外張家口的陽原縣——人們不禁要問：張新政到底是怎樣滑入腐敗泥潭的呢？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記者翻開張新政的履歷，看到?他有著令人羨慕的歷史。他擁有大專文憑，17歲參加工作，20歲入黨，剛滿30歲便出任萬全縣委常委、宣傳部長、縣委副書記、縣長，36歲任張家口地區文化局長。

張新政38歲出任陽原縣委書記時，他的頭上已罩上一層金色光環，曾被人看作是很有前途的年輕干部。就在他事業上平步青云的時候，命運之神和他開了一個不小的玩笑。一封舉報信從北京轉到河北省紀委。1994年12月，河北省紀委正式對張新政立案調查，揭開了他的賭徒面目。

一個年輕有為的縣委書記淪為?賭徒，張新政的人生之路引起了人們深深的思慮。

1953年5月，張新政出生在塞?外張家口。參加工作后他吃苦耐勞、勤于鉆研，在他的同齡人中，張新政可謂是佼佼者。客觀地講，張新政在擔任縣級領導初期，在幾個縣都干得很有成效。

原張家口地委書記張德盈這樣?評價張新政：1983年因為他工作干練，被派去萬全縣任縣委副書記，這期間處理了當地多年未能解決的與內蒙的邊界糾紛。張任尚義縣縣長后，在抓這個縣造紙廠提高質量、扭虧為盈方面干得也出色。張調任地區文化局任局長后，干得也不錯，出了兩臺好戲，還分別被省、中南海調演過。就是這愛打麻將毀了他。

和張新政共過事的人都認為，張是個很聰明的人。如果他把聰明用在事業上，也許會給人民辦許多好事。可惜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張新政的確已經有十多年的“麻將史”。早在去萬全縣任副書記前，張曾是張家口地委宣傳部的干事，那時他在同事中已經是小有名氣的“麻將高手”。張新政淪為賭徒后，他的一些上級領導感到很震驚，卻也有不少了解張的人認為這并不是意外的事。

張參加工作之初，塞北張家口市還是一個很封閉的山城，打麻將牌這種國人傳統的消閑，在張家口也很流行，在張新政那聰慧的眼底下，只湊上去看了幾把牌便熟透在心，所以他一上攤子就是一個很油的老手。不過，那時張新政囊中羞澀，只是玩玩空牌，有時玩玩硬幣，賭小的，有攤子就玩，沒攤子拉倒，并未成癮。后來卻越玩癮越大，玩通宵已成平常的事，賭注也由硬幣換成了整張的大票子。

張新政被派往萬全縣任職之前，群眾對其打麻將已議論紛紛。張家口地委有關領導惜其才，找張新政就打麻將問題進行專題談話。當時張家口地區的組織部長、現任張家口市人大副主任的王佩卿曾代表黨組織向張新政敲警鐘，張當面嘻嘻一笑說，只是玩玩，并表示今后一定金盆洗手，不再上牌桌了。

可是張新政任陽原縣委書記后，把地區領導對他的警告置之腦后。在縣里他是最大的官，張新政說了算，天王老子管不著。張新政手癢癢了，想搓幾把，只要一聲呼喚，早早地就有人在辦公室里支上麻將桌。至于“麻友”嘛，多的是，不算臨時湊的人，就算張新政固定的“賭友”就達39人之多。開始時還和身邊的公務員、司機、秘書們搭伙，慢慢地“賭徒”檔次提高到有縣委副書記、副縣長、政府辦公室主任、有關局長、鄉黨委書記、鄉長等，有人帶著賭資想和書記賭，連邊都挨不著呢！

縣委書記辦公室成了高級賭場

忠厚的塞外陽原人，看到張新政辦公室的燈光徹夜通明，看到張新政白天辦公時常常是一臉倦容，有時竟哈欠連連，還以為張書記在為他們縣奔小康而日夜勤政操勞呢。人們心疼張書記的身體，甚至還勸他不要太勞累。善良的人們哪里想到，縣委書記辦公室已經成了縣里的高級賭場，每當縣委書記辦公室燈火燦爛時，張新政正在帶領一幫人在“方城”上豪賭。通宵的“豪賭”，使張新政的生物鐘都亂了，夜晚兩三點鐘之前，他即便不賭也睡不著，只好以看閑書打發時光。

就像舊時代的癮君子離不開大煙槍一樣，麻將牌成了張新政生活的必需品，不論走到哪里，麻將牌必然要隨身攜帶。就連千里迢迢赴南國招商時，那命根子似的麻將牌也裝在他的旅行袋里。1992年5月，河北省政府在深圳特區舉辦改革開放以來該省首次大型招商活動，全省100多個縣都抓住這個機會招商引資，張新政帶領一班人也在這招商的潮流中南下深圳。遺憾的是張新政把全縣幾十萬人民對他們的期盼早已拋到南海的伶仃洋里去了。他和一位縣委副書記、一位副縣長，還有鄉鎮企業局副局長等人，白天游覽南國風光，夜晚便在住所擺開賭場。在從深圳返回河北時，還特意繞道福州、晉江等地，在住所打麻將連賭三個晚上。張新政置黨和人民的事業于腦后，聚眾賭博的事情被當時的地委書記張德盈發現了。1992年，張德盈對張新政進行了嚴肅的批評，并令其立即停止。可迷戀賭博已走火入魔的張新政，對上級領導的批評置若罔聞，反而變本加厲。

陽原是國家農科教三個試點縣之一，由于當地經濟發展緩慢，國家重點院校清華大學一直是該縣的對口聯系單位，同時在科學技術方面給予扶持。1993年1月，張新政帶領一班人馬赴清華大學洽談工作。就在清華這所神圣的高等學府里，張新政等人擺開了賭場，他們在清華大學招待所連續豪賭幾個晚上，每次都到夜里一兩點鐘。

張新政賭博的膽子越來越大，下屬的家里，下鄉的住地，到處都有張新政賭博的身影。賭資的記錄也在不斷翻新。去年1月上旬的一個晚上，張新政到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劉大平家去打麻將賭博。張新政看著別人在擺麻將桌子，便問道：“今天打多大的？你們把底牌亮一下。”賭徒們聽到張新政的話中有話，就說：“身上都有錢，玩大的吧！”于是每把賭注定為5元、10元、15元，并帶擱頭（即除賭注外可以單獨加碼）。他們的賭博慣例是打完一圈便算帳付錢，于是便在一個煙盒紙上記帳。第一圈在張新政坐莊家時，連勝幾把，其他3人都輸給了張新政。之后，張新政又連續十五六次未下莊，到打完一圈結帳算錢時，其他3個人共輸給張新政27000多元。張新政贏得開心，見鈔票分外眼熱，便問道：“怎么辦？錢付不付？還玩不玩？”賭徒們一看當初的海口夸大了，口袋里沒有那么多賭資，當晚不能兌現，才散了攤子。

“麻友執政”的縣班子

近兩年，陽原人稱張新政是“麻將書記”，稱縣委、縣政府班子是“麻友執政”。縣內還流傳著一個順口溜：“要想進班子，必須上攤子（即打麻將），上不了攤子，休想進班子。”這是人們對張新政的嘲諷，某種程度上也反映了張新政利用打麻將賭博形成了事實上的人事小圈子。

目前在我國的法紀上對于張新政等人只能以賭博論處，然而明眼人一看便可知其周圍的賭徒們之所以大把大把地輸給張新政，是看中了張的權力，并非張新政牌運亨通。陽原縣衛生局長張兆德，自始至終和張新政是賭友，而且常常輸錢給張新政。據張兆德自己說，他玩麻將如果在張新政的上家時，故意不該碰的牌也碰，使張新政能夠多摸一張牌，給張新政和牌創造條件，這樣造成了張新政贏的機會，因而張新政每次都是贏家。張兆德說他之所以這樣做，“就是為了討好張書記。”張兆德是工人出身，不懂業務，缺乏管理才能，任縣衛生局長后，致使該縣衛生系統管理混亂、問題成堆，當干部群眾知道張兆德是“攤子”里的人時，縣城頓時輿論嘩然。

麻將桌上誰輸了要給張新政錢，誰要是贏了張新政的錢，最后也得還給張新政。這更說明和張新政玩錢的人其意圖已遠遠超出了一般的賭博范疇。1994年5月21日，張新政和一位副縣長到陽原縣辛堡鄉辦公，當天晚上張新政一行人與該鄉黨委書記孫成堂等在鄉政府打麻將賭博，從晚上10點一直賭到次日凌晨2點多鐘，每把賭注為5元、10元、15元。結束時一算帳，張新政當晚手氣不佳，輸了300多元，而孫成堂竟然贏了350元。一個鄉黨委書記豈敢贏縣委書記的錢？孫成堂看著那些花花綠綠的票子，硬是不敢往自己的口袋里裝，雙手托著送給了張新政。張新政沒有推辭，坦然地如數將錢裝進自己的腰包。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靈魂空虛的張新政，一面狂賭，一面又高唱著反腐敗的高調。在大會小會上，他向全體職工講道：縣委院內要禁止所有打麻將活動，更不能賭錢。張新政還煞有介事地指定專人監視縣委辦公樓，并制定了《關于禁止黨政機關干部打麻將的通知》發到全縣各級干部。

也許有人會問，張新政長期聚眾賭博，就沒有人揭發嗎？事實上，自從張新政擔任縣級領導以來就不斷有人反映檢舉張新政的問題，也確實有領導同志批評過張新政。可惜的是張新政不僅沒有及時得到查處，反而提拔高升。直到張新政的問題全部敗露了，還有人嘆息張是個能干的人。

“麻將書記”追奢華

張新政四處打麻將賭博，還要坐上高級轎車風光。

1991年2月，張新政調任陽原縣委書記后，嫌前任縣委書記乘坐過的豐田轎車不好，就想買新車，并提出要當時國內牌子最亮的奧迪轎車。財政困難的陽原縣，有時連職工工資都不能按時發放，可張新政想坐新轎車的主意已決，誰也不敢違抗。縣財政緊張，幾十萬元的票子一時難以湊齊，張新政等不及了。他找到縣長李志亮，催其撥款15萬元，并聲稱其余部分縣委自己解決。李志亮即從縣公路段施工管理費中挪出15萬元。

他親自找到縣工商局長楊義山要款6萬元，讓從預算外工商局管理費中列支。

張又找到縣煙草局長白玉生，要款5萬元，讓其開假修車發票報銷。

連同縣長李志亮撥給他的15萬元加在一起，還是湊不足購買奧迪轎車的錢，可張新政不管這些，他只要新車。

縣物資局無可奈何，只好墊資13．2萬多元，湊了39．2萬元，1993年2月買回一輛五缸奧迪轎車，心想，這下子可以圓了張書記的新車夢吧？

誰想到張新政坐了兩個月，便覺得這國產車還是不如進口車風光氣派。1993年4月，他又以奧迪車噪聲大、密封不好為由，叫縣物資局將此車賣掉，重新買一輛日產轎車。物資局長不敢怠慢，趕緊把奧迪車賣了，又從縣電力局等單位東挪西借，湊夠了42萬元，從北京意利達公司購回日產豪華“皇冠”3．0轎車一輛，張新政這才滿意。

1994年2月27日，河北省委、省政府辦公廳《關于清理糾正黨政機關違反規定購買更換小汽車有關問題的通知》下發后，7月底，張新政假模假樣地讓陽原縣委辦公室把這輛“皇冠”轎車鎖進庫里。但時間不長，張新政又讓開出來重新啟用，一直到省委決定對其進行查處時，張新政才戀戀不舍地停止使用。

官員賭博該當何罪？

人民群眾的沉默是不會太久的。耳聞目睹張新政的種種劣跡，忠厚善良的陽原人憤怒了！

一封封陽原人民來信寄到了中央有關部門，人們在用鐵的事實控告張新政之流。

人民的呼喚引起了中央領導的高度重視。1994年11月5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一位常委的批示轉到了河北省委，要求將張新政的問題徹查清楚，給人民有個交代。

河北省委書記程維高立即指示省紀委查處，省紀委書記吳野渡調集強有力的調查組星夜趕赴塞北。在群眾的大力支持下，調查組成員經過艱苦細致的調查取證，到1995年春節鐘聲敲響的時候，張新政聚眾賭博、屢換汽車的確鑿證據，已全部掌握在手。2月15日，省紀委宣布了開除其黨籍的決定。據稱，這是河北省紀委辦得最快的一個案件。

物必自腐而后生蟲。張新政這樣一個年輕的縣委書記墮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為我們每一個人敲響了警示之鐘。

對于賭博，自古以來的許多王朝都視其為“洪水猛獸”，均以禁絕為快事，并制定了一系列的禁賭令——從杖刑、流放直至殺頭。早在戰國時期，就有“士民賭博者，處以‘罰金三幣；太子賭博，則處以笞刑三十”的律令。秦代禁賭更嚴，對私下設賭的官民臉上刺字，并要“撻其股”。漢初禁賭的重點著眼于官吏，高祖劉邦深諳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道理，對官吏聚賭者處以重刑。明代對賭博者分等治罪，但對官吏參加賭博者罪加一等，對慣賭者要治以重罪。

我國現行的刑法對賭博者也有處以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處以罰金等規定，并在嚴打之列。

而官員賭博，就更非同一般。像張新政賭博時，因其職位的特殊性而只贏不輸，此等行徑，明擺著與收受賄賂有著本質上的必然聯系。

如此，人們不禁要問：對于張新政這樣一個身居官位的慣賭，僅僅是開除黨籍就可以一了百了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