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林
《情緒:創造社的詩學宇宙》以“情緒表現”的“全景”式視角取代了“浪漫主義”狹隘的研究框架,在“情緒表現”的審視基點上,作者勾勒了以“主題的情緒性”、“題材的隨意性”、“作品體裁的軟性變化”所展示的整個創造社文學的直觀形象;建立了以郁達夫為代表的痛切體驗于人生歧路的孤冷情緒,郭沫若所代表的孤高鶩遠的浪漫趨向情緒,成仿吾代表的理性參與下的社會感應情緒,王獨清等作家所表現的現代頹喪陰冷情緒和張資平在儒俗趣味驅動下的情緒流失這五個最基本的、相對的、相互滲透或交叉的詩學宇宙。
本書的特點不僅在它突破“主義”研究的模式,更在于它又不輕率地放棄“主義”,而且對其重新進行歷史的溯源和科學的界定,闡釋和深掘其有別于“成見”的原初特質。然后梳理其與創造社絲絲縷縷的聯系。比如將浪漫主義運動與浪漫主義的美學內涵在相互聯系的基礎上互相區別開來,指出以往研究者不加區分地混淆二者,在郭沫若作品研究上的誤差。誠然,郭沫若是創造社作家中頗為典型的浪漫主義者,但真正顯示了“地道”的浪漫主義美學特征的作品不是過去人們普遍首肯的早期的《女神》,而是《葉羅提之墓》、《瓶》、《星空》、《牧羊哀話》、《棠棣之花》、《王昭君》等對切身體驗情緒進行審美趨向處理,對悠遠的時空和神話領域以及久遠的“騎士風”向往和呼喚的作品。《女神》運用的大膽奇詭的想象等至多不過是浪漫主義的手法,所體現的也只不過是浪漫主義運動的脈沖和“狂飆時代”的氣氛,在情緒表現上不具有充分的浪漫性,而倒是顯示出豐富的現實性。這些論述連同對穆木天“半吊子”象征詩人的認定和對馮乃超唯一可以算真正象征派的“創造”詩人的確認,都給人以耳目一新之感。
另外,空白點的填補也是本書對創造社研究的貢獻。作為創造社骨干之一的王獨清,從三十年代就開始處于被批判的地位,半個世紀以來被淹沒于厚厚的歷史塵埃而幾乎被人們所徹底忘卻。但從情緒表現的角度來看,他的的確確以較為堅實的創作代表了創造社情緒的一脈。《情緒》沒有繞開這一歷史的難題,而是辟專章專節系統深入綿密地論述了王獨清的創作方法、美學思想、情緒內蘊以及創作風格的演變,析示他創作的基本意義,捕捉他自我情緒所透露出的擺脫“現代”幽靈的信息。對張資平這位人們往往嗤之以鼻的“色情作家”,作者喻為創造社這一情緒的詩學宇宙中“脫了軌道的星球”,在不乏否定和批判時,也縝密地追索其儒俗趣味形成的原因,和在此心理定勢下所“排泄”出的“男女小說”以及喪失了的價值觀念。對張資平的整個創作風貌進行全景式的“掃描”和詳實的剖析。此外,忽明忽暗、忽隱忽現地閃爍在情緒這一詩學宇宙里的眾多星星,如倪貽德、王以仁、嚴良才、潘漢年、段可情、滕固以及其他名不上正史的作家,都各自找到了適合自己特定身份的位置,發射著自己那一抹不太耀人的光亮。
本書把文學史研究的歷史性和當代性有機結合起來,既沉入歷史的深處,“傾聽研究對象心靈的呼喚以及歷史的久遠回聲”,又浮出歷史的地表,立足于二十世紀末的理性高度,拉開距離對研究對象進行俯視和嚴格的評判,顯示出謹嚴的治學風格和豐實的功底。
(《情緒:創造社的詩學宇宙》,朱壽桐著,上海
文藝出版社一九九一年五月版,3.5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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