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銘
老蘇頭終于抗不住了。“給我支煙。”他說,雙眼渾濁不安。
孫志德,這位看上去50出頭,實際只有38歲的派出所所長,已雙眼紅腫。煙盒里只剩幾支煙了,他抽出一支,扔給老蘇頭:“撂吧(交待)?!甭曇羝届o、低沉,卻透出一股撼人心魄的壓力。此刻,已是凌晨4點。
老蘇頭撂了。像開了閘的大堤,老蘇頭一口氣撂出30多個賣淫婦女和嫖客的名字。每說出一個名字,在門口等了一夜的干警便出去兩個,繼而,警車閃爍著警燈呼嘯而去。這是掃除“六害”戰役中北京市朝外大街派出所破獲的第一個大案。
戰役初始,大批可疑分子已納入干警們的視線。群眾向管片民警賈建琪反映,有一個姓梁的女青年,沒有任何工作,卻花錢如流水,出出進進車接車送,而且常常夜不歸宿。小賈立即將這一情況向所里作了匯報。
“肯定有問題,傳她。”所領導當機立斷進行部署。11月30日,當梁正在朝陽區工人俱樂部前為賣淫婦女拉皮條時,被當場抓獲。梁供認,自1987年以來,她共向國內外嫖客賣淫100多次,同時說出曾去一個姓蘇的老頭家里干這類皮肉生意。蘇提供場所,專門容留賣淫婦女,從中撈錢。
老蘇頭叫蘇之福,明里擺攤賣糖葫蘆,暗里卻利用家中的兩間小平房,干這些骯臟的勾當。蘇之福是條嗅覺靈敏的狐貍,掃“六害”的運動剛剛開始,他便明白了等待自己的將是什么命運。當干警們來到蘇家時,蘇之福早就溜了。
他能溜到哪兒去?派出所調來蘇之福的檔案,幾路人馬跑遍了北京城區,找到了蘇之福所有的親屬以及和他有聯系的人。12月3日晚10點,通過各方面的調查,確認蘇之福已逃回河北省棗強縣老家。
刻不容緩,副所長畢玉文率領幾名干警,每人帶一個火燒一壺水,立即驅車奔赴400公里外的棗強縣。騎摩托車在北京跑了整整一天的賈建琪也上了車。
4日凌晨6點,蘇之福被從夢中叫醒,下午4點被帶回北京,5點,他便坐在了孫志德的面前接受訊問了。
“要抓就抓,要殺就殺,讓我說出點什么,沒門!”老蘇頭梗著脖子,一副蒸不熟煮不爛的架式。
時間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流逝,政策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老蘇頭終于開口說話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破了這個大案,在社會上引起重大反響,群眾拍手稱快,犯罪分子受到了強大的震懾,先后有7人到派出所投案自首。
干警們累壞了,小賈一回到北京便嘔吐不止,被送進了醫院,畢玉文發起了高燒,孫所長眼圈烏黑。
“這,沒什么,習慣了。咱們是干這個的?!睂O所長平靜地說。
如果說朝外大街因歷史原因留下了蘇之福這類殘渣余孽,那么三里屯地區則因林立的使館和外交公寓使一些人萌生了邪念。
據統計,北京市有酒吧24所,朝陽區占了16所,而三里屯就有12所。面對這些拼拼湊湊突然冒出的酒吧,當地居民本沒有介意。天長日久,問題來了。出入酒吧的除腰纏萬貫的個體戶和各種膚色的外國人,還有一些濃妝艷抹的青年女子。當這些女人出來時,常常是鉆進外國人的汽車。
“太不像話了。丟人,丟北京的人,丟中國的人?!本用駛兛床幌氯チ?。
掃“六害”開始后,三里屯派出所的干警們對酒吧進行了突擊清查。清查結果,使人們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很多酒吧與賣淫活動有牽聯。那些不法之徒盯上的是外國人和個體戶鼓鼓的腰包,無論是暗娼還是拉皮條的都認為三里屯是個“綁大款”(有錢人被稱為“大款”)的好地方。酒吧老板和暗娼們達成了默契,酒吧老板提供談交易的場所,暗娼為老板拉生意。每當夜幕降臨,那些“大款”們走進昏暗的酒吧,花枝招展的女郎便會主動攀談、陪酒,“大款”們正求之不得,點酒?行,一杯SO(酒名)80元外匯券,女郎一杯,“大款”一杯。當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當女郎出門鉆進“大款”的汽車時,老板的錢匣里已滿是花花綠綠的鈔票。
有些老板們賺酒錢已不滿足。玫瑰酒吧的段長義,竟包租了一所單元房,每當暗娼和嫖客談定了生意,喝夠了酒,他便會領著一男一女走向那所房子,先交上100元,段長義便掏出鑰匙開門,給“方便”。而三A酒吧的老板更絕,他利用場地有單間的便利,無論是否喝酒,進門便要50元。
他們錢賺足了,中國人的臉也被他們丟盡了。無怪乎當民警查封幾個酒吧時,周圍群眾鼓掌、喝彩。
據三里屯派出所副所長鄭輝介紹,那些暗娼們沒有文化高的。這些人,只認錢,不要臉,一個暗娼交待,她向外國人賣淫一次竟收700元外匯券。這些人,賺錢賺瘋了,染病、社會輿論,全不在乎。
“這些人交待問題時,我們聽著臉上都掛不住?!编嵼x說。
“要說我們這些人,只用一個字就可概括——賤!”崇文區公安分局治安科副科長吳大征沒頭沒腦地說了這么一句?!爱斎徊皇窍沦v,而是賤骨頭,一天到晚累個賊死,收入也不高,可一遇到案子,都拼命往上撲。你說,這不是賤么?可這賤毛病,改不了,誰也不愿意改。”這是一種充滿驕傲的牢騷。
如今的罪犯,犯罪手段越來越先進。在崇文分局治安科,有好幾部BB機,不是干警的,而是暗娼的。每當拉皮條的攬著了生意,便通過BB機呼叫,暗娼隨叫隨到。住宅、賓館甚至出租車,都可能成為賣淫場所。這給破案帶來了極大的困難。民警們憑著雙腿、自行車和一雙雙明亮的眼睛,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嫌疑犯。那些案犯憑著大把的鈔票,敢下館子,敢坐出租,而我們的干警時常是餓著肚子破獲了一個又一個案子。
案犯們雞頭魚刺,歪瓜裂棗,什么樣的都有。有的人死豬不怕開水燙,令人著急上火。一個長期嫖娼的包工頭,坐在預審員面前,向他交待政策,他什么都懂?!斑@我知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晌也恢雷约悍噶耸裁醋?,您能告訴我嗎?”“我們是掌握了證據才傳喚你的,你坦白了就主動了。”預審員說。包工頭故作沉思,又似乎恍然大悟:“哦,對了,我和老婆打架來著,我不尊重婦女?!鳖A審員真恨不得扇他幾個大嘴巴,可有紀律,不能逼供。于是只好平心靜氣地講政策,用計謀。當然,最后,犯人總得“撂”。
“六害”人員,往往形成網絡,找到一個,帶出一串。為了不給這些人喘息時間,往往是連續作戰,一連幾天不能回家。戀人不能赴約,丈夫半個月見不著妻子,常事。辦案最緊張的幾天,吳大征的孩子正在發高燒,愛人連續幾天請假,眼看獎金快被扣光了。好不容易回家吃了頓飯,愛人發出了最后通牒:“到年底了,我不能再請假了。明天,該你在家看孩子了?!眳谴笳髦皇切ΑC魈??明天不定有什么任務呢。
他們夜以繼日地工作,像一把大鐵掃帚,清掃著人世間的垃圾。垃圾不可能一次掃清,但只要天天掃,世界上必然會越來越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