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門
法國當代著名作家兼詩人路易·阿拉貢(LouisAragon)自一九八二年十月起健康情況開始惡化、臥病不起,醫師、友好侍候在側;等到十二月二十四日凌晨,終于醫治無效,溘然逝世。逝世時阿拉貢享年八十有五。
阿拉貢逝世后消息傳遍法國及全世界。除了極右派而外,幾乎每個階層的作家、政治家、社會聞人都一致對這一代文豪致敬。許多人把他比擬作“二十世紀的雨果”,也有人稱之為“世紀狂人”。
法國總統密特朗在阿拉貢逝世次日,曾為他發表談話,以示哀思。他說:“最偉大作家之一的消逝使法國沉浸于哀傷之中。阿拉貢經歷了本世紀的痛苦與希望。他的詩歌的魔力和他的著作的氣魄把他推向法國文學的前茅。我謹向他的遺光致敬。”
由于阿拉貢是法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委員,他的追悼會在法共中央總部舉行。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一個事實:阿拉貢一方面是法國當代的作家、詩人,同時又是法國共產黨員這個事實,他死后曾經引起一系列的矛盾與相背意向的評論。
阿拉貢的一生是富于戲劇性的,起碼是與眾不同的。人們知道的事實是:他是出生于一八九七年十月三日的一個私生子。他的生母馬格麗特·圖卡(MargueriteToucas),是一個二十四歲的未婚女人,是一家離開凱旋門不遠的相當講究的膳宿公寓的主人;他的生父是五十七歲曾經出任過警察局長的國民議會議員路易·安德里厄(LouisAn-drieu)。由于親生父母都不愿公開承認這私生兒是他們的骨肉,所以他的生父就給他取路易·阿拉貢這個名字。他的生母不把他當做兒子,僅當做小弟弟養育起來。就這樣,阿拉貢的童年是在三個姐姐陪伴中長大起來的,這其中就有一個是他的親生母親。
小小年紀的阿拉貢已經開始從事文學作品的瀏覽與閱讀。在一九一四年報考高中集體會考前他已開始寫小說和詩歌。這時候,他大大地受到英國文豪狄更斯、俄國作家高爾基和法國小說家巴列斯(Mau-rice Barrès)的影響。那時候,許多同學和友人都認為他將以文學或哲學為其追求的目標,但是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是,他受了家人的指使報名進了醫學院學習醫科。那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一年。
兩年后的一九一六年,阿拉貢被征調入伍,開發到東部前線去當助理醫生。就在他入伍之前,他的生母才把他的真正身份告訴他,于是作了十九年的姐姐一下子變成了母親。
在前線,他結識了另外一名也是文學愛好者的青年安德萊·布雷東(André Breton),并結為知交。這次的邂逅決定了他們兩人日后的文學傾向。
一九一九年復員回到巴黎,阿拉貢集結好友布雷東和幾個志同道合的文友艾呂雅(PautEluard)、蘇波(PhiIippeSoupau1t)……等人創辦《文學》雜志,并接受當時流行蘇黎世、紐約以反對傳統藝術為目的的“達達主義”,創作無言詩歌、實行貼紙藝術。等到這種接近“虛無主義”的學說行不通時,大家都又轉向“超現實主義”。
在這幾年期間,阿拉貢正式開始他的創作生活。在詩歌方面,他出版《快樂的火花》(FeudeJoie)、《永恒的運動》(LeMouvementPer-Pétuel)、《有迫害狂的受迫害者》(PersécutéPerséeuteur);在散文方面,他刊行《阿尼協或全景圖》(AnicetouPanorama)、《泰列馬克的奇遇》(LesAventuresdeTélémaque)、《放蕩》(LeLibertinage)、《夢的波濤》(UneVaguedeRêve)、《巴黎農民》(LePaysandeParis)、《風格論》(TraitédeStyle)……。
由于阿拉貢和他一起先后參加過“達達主義”及“超現實主義”運動的友好,都是主張本能的發展和反對傳統的約束的,他們的行為,有時近乎狂妄,不近人情。在一次抨擊文章里,他們盡情攻擊剛剛去世的作家法朗士(AnatoleFrance),他們以《你們誰賞過尸首一個耳光沒有?》為題,對《紅百合》(LeLysRouge)作者肆意攻擊。
在當時,這群青年高級知識分子認為合乎他們口味的組織,只有共產黨,所以在一九二七年都加入了法共。但是,除了阿拉貢一人而外,別的同僚全都中途退出。
一九二八年或許是阿拉貢一生中的轉折點。他曾因與一英國名門閨秀南希·丘納德(NancyCunard)感情決裂而在威尼斯企圖自殺。過后不久,他在巴黎遇見了蘇聯革命詩人馬雅可夫斯基,第二天又碰見了他的小姨子埃爾薩·特里奧萊(ElsaTriolet)。這一邂逅是具有決定性的:他在悲愁苦痛之余,又碰著“超現實主義”與共產主義之間的矛盾,在心里起著激烈的斗爭。埃爾薩都給他把矛盾解決了。于是他們兩人結為終身伴侶。
一開頭,兩口子的生活是頗為艱難的。埃爾薩心靈手巧,制造了一些玻璃珠子的項鏈,交給阿拉貢到街上去兜售過日子。
一九三○年,阿拉貢到蘇聯哈爾科夫去參加革命作家會議。他本來應在會場里為“超現實主義”作辯護的,但是,到頭來他反而支持無產階級文學的立場。他回國后受法國同僚的責怪與攻擊,等到他出版他的詩集《紅色陣線》(FrontRouge)時,阿拉貢終于在一九三二年與“超現實主義”的伙伴們分道揚鑣,各奔前程了。
自從與“超現實主義”的同僚們分手之后,阿拉貢放棄了過去放蕩無羈的生活,開始在《人道報》擔任記者的職務,并與瓦揚·古久里(PautVaillant-Couturier)創辦《公社雜志》(Commune)。與此同時,他努力寫作詩歌《歡呼烏拉爾》(Hourral'Oural)、散文《擁護社會主義的現實主義》(PourunRéalismeSocialiste)、小說《巴塞爾的鐘》(LesClochesdeB
一九三七年起,阿拉貢還會同讓-里查·布洛赫(Jean-RichardBloch)創辦《今晚晚報》(Cesoir)。
一九三九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阿拉貢又被動員到救護隊里去工作。因為在前線救運傷員有功,他又贏得“十字軍功章”(第一次世界大戰時他已贏得過一次“十字軍功章”)。
德軍占領巴黎后,阿拉貢和埃爾薩,特里奧萊逃到南方,參加地下抵抗運動,從事組織文化界的抗敵工作,并出版詩集《傷心集》(Crève-Coeur)和《法蘭西的狄安娜》(LaDianeFrancaise)、《埃爾薩的眼睛》(LesYeuxd′Elsa),并開始從事他最得意的小說《奧列里安》(Au-rélien)和在美國出版的《雙層公共汽車的乘客》(LesVoyageursdelImpériale)。
在納粹德國投降、法國解放之后,對阿拉貢的詩歌很欣賞的戴高樂將軍勸他申請法蘭西學院院士資格,但他沒有接受這個忠告。他重新籌備《今晚晚報》的復刊。從一九四八年起,他開始寫他的長篇巨著《共產黨人》,但是,由于局勢的變遷,他在一九六六年又重新作全部的修改,以便配合當時的環境。
一九四九年起,阿拉貢參加《法蘭西文學》周刊的編輯工作。第二年他當選法共中央委員會候補委員。四年后的一九五三年,他升任該刊出版社社長職,第二年遞升為中央委員會委員。
一九五二年阿拉貢出版散文集《現實詩人雨果》(Hugo,PoèteRéa-liste),一九五四年他又刊行另一散文集《斯湯達爾之光》(LaLumièredeStandhal)。
一九五六年赫魯曉夫的報告和匈牙利事件震撼了他的信心,卻也未曾迫使他脫離路線。他只好把疑問寄托給《未完成的小說》(LeRomanInachevé),以詩歌方式來發泄他的意見。有人說這是政治家兼詩人的好處。接著,他還寫了《埃爾薩》(EIsa)、《詩人們》(LesPoè-tes)、《埃爾薩的狂人》(LeFoud′Elsa)等詩集。
一九六七年他出版了小說《空白或遺忘》(Blancheoul'Oubli)。一九六八年五月巴黎學生發動造反運動,阿拉貢曾經由埃爾薩陪同向巴黎大學文理學院門前的索邦廣場的學生領袖接洽,要求參加,并共同行動,但是遭受了斷然的拒絕。同年蘇聯撲滅了“布拉格之春”,阿拉貢加以抨擊。他曾在一本書的序言里這樣寫:“慘無人道的橫蠻干涉,將捷克人民投入水深火熱的奴役之中。”此外,他還將他的《法蘭西文學》的篇幅去刊載支持“布拉格之春”的文章。這樣一個姿態引起了蘇聯的抵制;他主辦的《法蘭西文學》周刊所有來自蘇聯的訂戶全都退訂了。再過四年之后,這份周刊也就永久停辦了。
一九七○年阿拉貢的女作家愛妻埃爾薩·特里奧萊逝世。原來許多人推測他經受不了老年喪偶的悲哀,還有人日夜暗中監護,擔心他自尋短見。可是,剛好相反,埃爾薩逝世后他反而穿著講究起來,出入于交際場所。這時候,他的寫作精神特別旺盛,他完成了他最后的兩部長篇巨著:《亨利·馬蒂斯》(HenriMatisse)和《戲劇一小說》(Thé
阿拉貢的詩歌的確是寫得很美麗、動人的。一九四三年戴高樂將軍在阿爾及爾主持“戰斗法國”時,曾在廣播電臺朗誦他的詩篇。多少年來,法國音樂家、歌唱家都喜歡把他的詩歌配成樂曲來演唱。
一九七○年他的愛妻埃爾薩逝世時,阿拉貢曾在他坐落巴黎西郊圣·阿爾努的園林內挖掘墓穴埋葬她的遺體。在墓碑上除了刻上埃爾薩·特里奧萊的名字外,也刻上他自己的名字。所以這次他的遺體也埋葬在同一的墓穴里。
一九八三年一月十八日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