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們都出身于普通家庭,年輕時都是“搖滾女郎”,她們在男性占主導的組織里經營多年,終于登上權力寶座。日本第一位女首相高市早苗,和意大利第一位女總理梅洛尼,分別執掌一東一西兩個中等發達程度的G7成員國家。
盡管分別處于亞歐大陸的兩端,兩位女性領導人的成長和崛起路徑,乃至所在的政治光譜位置,卻有那么一些共通點。在高市早苗執政的日本,內閣平均維持的時間不到2年;在梅洛尼所處的意大利,內閣平均維持的時間是690天(同樣不到2年)。二戰結束后,共有30人擔任過意大利總理,能當上日本首相的,則有60人。一些內閣組建不久后即潰散,是意日兩國高度相似的特征,然而各有背后的憲政原因和機制。
要保住權力,梅洛尼要駕馭的是三個政黨組成的執政聯盟;同樣要長期擔任首相,高市早苗在顧及幕后支持者麻生派利益的同時,也要緊拉住“不入閣的執政黨”日本維新會。
如今,梅洛尼的總理任期已滿3年,實現意大利近年來少見的穩定內閣。當選首相不久就在三大外交場合(吉隆坡東盟系列峰會、美日峰會、慶州APEC峰會)屢屢引發刷屏的高市早苗,會否在效法梅洛尼時東施效顰,引發不可測的外交后果,仍有待繼續觀察。在右翼民粹主義卷席多國政壇的今天,梅洛尼和高市早苗作為“保守雙姝”,是觀察右翼女性領袖能力長短板的獨特樣本。
梅洛尼和高市早苗,在她們本國的國內政治光譜里都屬于右翼。從鼓吹民族主義、回歸傳統家庭價值觀,到收緊外國移民相關政策,乃至強調“本國優先”,倆人相似的口號,都順應了當下全球化退潮時期,右翼民粹思潮卷席多國的趨勢。
但如果說梅洛尼是高市早苗“師姐”的話,那么她可以給后來者作出一個“示范”:選舉時口號刺耳,當政后卻越走越溫和。
在梅洛尼還是在野黨“意大利兄弟黨”黨魁的時候,她可是歐盟眼中不好對付的“刺兒頭”。在選舉期間,她的政綱包含了退出歐元區,乃至推動意大利脫歐的主張。有分析人士擔心,這位被西方主流媒體稱作“新法西斯”流派政客的女黨魁,一旦當選意大利總理,將會效仿匈牙利總理歐爾班,專門跟歐盟作對。
但梅洛尼在成為意大利首任女總理之后,對待歐盟的態度似乎很快軟化下來。要遏制難民抵達意大利的數量,得依靠歐盟機制的幫助。畢竟,意大利這樣一個好像靴子插在地中海中央的半島,很容易讓難民從北非海岸線分散渡海北上,單靠意大利一國的力量,幾乎很難剎住這股難民潮。
那個在選舉時對歐盟喊打喊殺的梅洛尼,當上總理之后,竟然跟歐盟達成了某種默契。利用歐盟的資源和金錢在北非擋住難民,換來的是梅洛尼許諾不當歐盟的“麻煩制造者”。3年過去了,西方主流媒體口中的“新法西斯主義者”,開始變成“務實的歐盟國家領導人”。
梅洛尼的內政政策,甚至實際上對歐盟還有那么點幫助作用。由于實行比較嚴謹的政府支出政策,財政赤字被壓了下來,意大利有望徹底擺脫歐債危機后債務高漲的“歐豬”標簽。意大利債務問題減輕,也相當于減輕了歐元區內國家爆雷的風險。
梅洛尼在選戰時期咬牙切齒,當選后逐漸冷卻下來,實際上把自己擺在了一個微妙的政治生態位:她卡死了那些真正具有危險性的極右翼政黨上臺的可能。
畢竟,鼓吹對歐盟強硬的梅洛尼“偷走”了生態位更偏激的右翼政黨的話術,搶回部分右翼選民的同時,又阻礙了極右翼政黨拿到實際的權力。
作為右翼女性領袖的“祖師娘”,撒切爾夫人主打的可不是意識形態牌,而是女性身上,甚至是家庭主婦身上特有的務實主義。
放在高市早苗的語境下,也有點類似:高市早苗的一整套選舉綱領,特別是對外國移民的警惕,有不少是“偷走”了新崛起的極右翼政黨——參政黨的政見。
要是參政黨真的上臺,那后果不堪設想。高市早苗的言論也許刺耳,但是操作得當的話,卻也能剛好卡住極右翼民粹政黨,搶回票倉乃至主動權。而日本國會當下的格局,也只能讓高市早苗走向“務實”的路徑。
從高市早苗政權的人事任命看,也能看出其務實的一面:親華派林芳正和溫和派小泉進次郎分別被任命為總務大臣和國防大臣。
梅洛尼政權的三根支柱,分別是自己領導的“意大利兄弟黨”、前總理貝盧斯科尼創立的“意大利力量黨”,以及立場最右翼、最接近新法西斯主義的“聯盟黨”。設想一下,要是這個右翼政權不是由梅洛尼領導,而是換作“聯盟黨”的黨魁薩爾維尼,那么這個政權在意大利國內的支持率會不會像梅洛尼領導下那么穩定?
滿臉絡腮胡子、身體魁梧的薩爾維尼,立場本已激進,再加上兇巴巴的外貌,更容易讓人感到這個政權咄咄逼人。相比起來,身材矮小(官方身高約1.58米)的梅洛尼,站在薩爾維尼旁邊肩膀僅及人家的肚臍高,則對大眾而言沒那么具有脅迫感??梢哉f,作為保守主義領導人,梅洛尼的女性身份,反而會有優勢。
在1992年的那個暑假,梅洛尼開始了自己的“政治覺醒”。當時,她還是在羅馬讀書的15歲學生。她加入了當地的右翼青年組織,成為那群右翼青年里唯一的女性成員。
恰好她所在的社區里多數是左翼人士,就連她父親也是意大利共產黨的支持者。在這樣一個被“包圍”的生態里,梅洛尼所在的這群右翼青少年,總是跟左翼鄰居們開架。街頭斗毆讓雙方被打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可是梅洛尼因為女性身份,有了免受拳腳相向的可能性。由于梅洛尼的存在,這群右翼青年變得頗有點“柔性”。
試想一下,當年英國要推行激進的市場化政策,大范圍關停威爾士和蘇格蘭境內的國營工廠,由一名男性首相來推行,也許會遭遇民間強烈的反彈。但是,偏偏執行如此激進且力度大的政策的那個首相,是英國歷史上首位女首相撒切爾夫人。
可以說,在推行不那么受公眾歡迎的政策時,由女性當權,至少能給人威脅沒那么大的感覺。作為右翼女性領袖的“祖師娘”,撒切爾夫人主打的可不是意識形態牌,而是女性身上,甚至是家庭主婦身上特有的務實主義。就像關停虧損的國有企業、大量私營化鐵路和燃氣網絡,撒切爾夫人說服選民的話術,也極具“精明家庭主婦”的色彩:既然家里錢不充裕了,那就得變賣不需要的資產去繼續過日子。
而且,在外交場合,女性領袖也能更好地掩飾鋒芒。作為雜貨店老板的女兒,撒切爾夫人在跟歐共體領導人就預算開支討價還價時,一邊用手提包敲打桌面,一邊跟其他歐洲男性領導人爭論,就好像雜貨店老板娘跟顧客在店里討價還價那樣,讓其他男性領導人一時強硬不起來。
放在高市早苗身上,效果頗不同。她更像是“恰好身為女性的保守派首相”,其政策主張甚至與主流女性主義背道而馳。她的崛起,更多是依靠黨內男性主導力量(如85歲的麻生太郎)的支持。當她展示“比男性更強硬”的姿態,外交上就容易適得其反。
在美國政壇,希拉里·克林頓沖擊總統寶座一再失敗,回溯其原因,也有部分是緣于滿腹經綸的希拉里,身上太有“精英”的味道。從大學開始從事政治活動,一路以來不掩飾自己的政治野心,希拉里的思辨能力的確超群,但至少在目前,好像她這種有鮮明進步訴求的女性,能夠贏得選舉的還是少數。
客觀地說,希拉里當年選舉陣營使用過多的政治術語和一套套理論,基本上讓選民產生距離感。
主打“主婦”牌的保守派女性領導人,卻自有另一套畫風。就算是物理學家出身的德國前總理默克爾,在大部分時間也收起自己的鋒芒,強調自己更加家常生活化的一面。
從撒切爾夫人到梅洛尼和高市早苗,從政之初基本上都是沒有深厚背景的政治素人,身上有一種局外人的反差感。故意洗去自己身上的政治味道,成為了她們拉近跟選民距離的一個嘗試。撒切爾夫人故意讓BBC的電視鏡頭拍到自己在首相府給丈夫做早餐和燒咖啡。
“你們知道一塊黃油在超市多少錢嗎?”在電影《鐵娘子》中,撒切爾夫人質問身邊不食人間煙火而且從不親自買菜做飯的高級男性大臣。
因家庭經濟困難,梅洛尼高中畢業后未繼續接受高等教育,曾從事保姆、夜總會服務員、調酒師等多種職業。盡管學歷普通,她憑借政治熱情和口才,21歲成為羅馬地區議員,29歲當選意大利眾議員。
早年在羅馬郊區跟社會青年摸爬打滾的梅洛尼,身上則充滿“反精英”的味道。因家庭經濟困難,梅洛尼高中畢業后未繼續接受高等教育,曾從事保姆、夜總會服務員、調酒師等多種職業。盡管學歷普通,她憑借政治熱情和口才,21歲成為羅馬地區議員,29歲當選意大利眾議員。與多數歐洲領導人不同,梅洛尼的“草根逆襲”形象成為其政治資本之一。
在跟美國網站《Politico》的采訪中,梅洛尼這樣形容1992年那次暑假給自己帶來的變化:學校里的老師是左派,當地社區的議員也是左派,自己父親也是左派。生在左派的世界里,她“看透”了當地左派政客的虛偽。父親長期對家庭冷漠,最終離家出走,老師們在期末考試時故意刁難自己,這一系列經歷,讓她在意大利左翼文化籠罩下的早年生活階段,就產生對精英的叛逆思想。
父親是上班族,母親是警察,高市早苗的家庭背景也很平凡??釔勰ν熊?,熱愛搖滾樂,當過電視主播,還接拍過廣告,高市早苗給人的畫風,跟日本傳統上那群黑壓壓穿著西裝的中老年男性政客很不一樣。
在選民見過了安倍晉三、岸田文雄和石破茂這些“官二代”后,于政壇毫無根源的高市早苗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這也許解釋了高市早苗上任后,通過馬不停蹄地工作,民調支持率馬上達到80%的原因。
但正如梅洛尼要“擺平”其余兩個執政伙伴那樣,高市早苗的執政之路也布滿雷區。被認為是“小安倍”,高市早苗的經濟政策基本繼承了安倍晉三的衣缽。但安倍晉三當時面臨的挑戰是通縮壓力,必須祭出強勢的貨幣干預政策,讓日元貶值從而拉動出口。
如今,高市早苗要面對的是日本物價不斷上升,是跟歐洲和美國類似的通脹壓力。在不同的時空下若使用相似的配方,也許會迎來反效果。同樣以撒切爾夫人為楷模,同樣穿著深藍色套裝的英國短命首相特拉斯,也是因為祭出了強硬的貨幣干預政策,試圖讓英鎊貶值拉動市場,最終導致英國信用評級貶值,在位一個月多點就狼狽下臺。
面對政策右轉引起的外交爭議,高市早苗沒有踩剎車,反而暗示或調整“無核三原則”。若其不能遵循務實路徑處理內外關系,有可能變成日本版的特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