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皇帝和他們的“漢人爸爸”

最近，與康熙有關的野史走紅。最早，這條傳聞可能起源于小紅書上的一小群八卦清史愛好者，他們編織了一些細密的證據，來證明康熙的生父是明朝降將洪承疇。這種討論沒有在小圈子停留太久，幾天之內迅速破圈，在各大社交媒體平臺瘋傳，沖上熱搜，惹得一眾正經媒體迅速跟進。

話題正熱，中央民族大學副教授嚴實用強有力的證據一錘定音——他曾采樣過雍正第五子恭親王弘晝的后代，結果確證來自努爾哈赤的一條支系。嚴實發聲后，這條本來大有沸騰之勢的新聞迅速啞火。

雖被證偽，不過事情本身也有趣味之處。如果說康熙的生父是洪承疇還算新聞的話，那么“清朝皇帝的爸爸另有其人，而且是漢人”，就一點兒也不新鮮了。歷代清朝皇帝，幾乎都有過類似的傳聞。

如乾隆的身世傳聞中，影響深遠的一則是，乾隆并非雍正的兒子，而是浙江海寧一戶陳姓人家的孩子。傳說雍正誕子那天，恰好海寧陳家也生了孩子，兩家互報喜訊，雍正下令把孩子抱進宮里，等孩子再被抱回來時，原本的陳家兒子，已經變成了一個女嬰。因為金庸的小說，這個傳言傳播很廣。民間拿出的證據是，乾隆六下江南，喜歡住在陳家，并且給陳家的園子賜名“隅園”，實為“御園”的諧音。這次康熙和洪承疇的新聞發酵后，海寧文旅也趁機發了“乾隆皇帝在海寧”的帖子，被人評價“也是吃上時代弘歷了”。

再如光緒，關于他的傳言是：DNA檢測顯示，光緒皇帝的Y染色體與愛新覺羅家族完全不同，他很可能擁有漢人血統。這個“假皇子”可能出身平民或漢軍旗人家庭，也有可能是慈禧與漢族情人所生，甚至有的版本說情人是李蓮英。關于乾隆和光緒是漢人后代的說法，清末已開始流傳，最早見于一些筆記，在民國初年的野史中被重述，后又借助小說一直流傳下來。當下的傳言中，新鮮的地方是，除了畫像相像的支持，還引入了非常現代的DNA技術。

清朝以相對于漢人的所謂異族統治中國，通過多爾袞時代“留發不留頭”的鐵血手腕和殘酷鎮壓建立起統治，但民間的反抗從來沒有停止過，這也一直是歷代清朝皇帝頭疼的問題。從嘉慶時代開始，起義此起彼伏，糾纏不休，讓清朝皇室在最后的一百年疲于應付，不堪其擾，但哪怕在所謂康乾盛世，表面上風平浪靜，“異族”身份也一直是皇帝心里的一根刺。如孔飛力的《叫魂：1768年中國妖術大恐慌》里寫的，一個小小的流言可以引起全國性的妖術恐慌，然而身為皇帝的乾隆卻必須小心翼翼地處理，繞開自己在漢人心中是異族統治者這個心理癥結，而不敢公開討論。

對于民間來說，傳言皇帝的爸爸是漢人這件事，也許出于滿足一種阿Q般的勝利感，但是，哪怕皇帝不是滿人，不涉及滿漢之爭、族群矛盾，對皇室的八卦也一刻都沒有停止過。關于雍正篡了十四弟的皇帝位置、弒父逼母的傳聞，在他當政的年代就廣為流傳，為此雍正還本著辯論辟謠的態度編輯了一本逐條反駁的《大義覺迷錄》，頒布全國上下、各府州縣，好好學習，正本清源。但恰恰因為這本書，民間才驚訝地看到封閉的宮墻之內，竟然發生了那么多曲折乃至“狗血”的爭斗和丑聞。于是到了乾隆年間，這書又被他的兒子銷毀禁絕了。

就像孔飛力所寫的：“對大多數人來說，權力通常只是存在于幻覺之中。”所以，普通人熱衷參與幻覺并抓住其中的機會，許多原本無力的事反而會變成權力的衍生形式。有時是為了借機改善自己的狀況、打擊自己的敵人，有時則單純是通過編造“八卦”參與到權力想象之中。

因為權力是一種支配他人的能力，所以，它始終充滿神秘感，被民間想象力津津樂道，無論科學怎樣進步，這種源自人的本能沖動的想象和編排，都未有止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