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喜愛韓愈的《短燈槃詩》,甚至設(shè)身處地,想象自己寒夜伴著一盞短槃青燈,苦哈哈地讀書。如果因讀韓愈的詩而有感于士人命運之無常,乾隆就應(yīng)該想到,士人的命運很大程度就掌握在他手中。在讀書人看來是無常的命運,在他不過是靈機一動,或一時的好惡。我早年讀《短燈槃詩》,生出一點感慨,如今則甚漠然,然而還是喜歡詩的好處。“黃簾綠幕朱戶閉,風(fēng)露氣入秋堂涼。”“夜書細字綴語言,兩目睜昏頭雪白。”從另一方面看,寫的依然是親切的讀書境況,似苦而不覺苦。古人讀書若是為了應(yīng)試,確實是苦不堪言的。我不是說像《論語》《孟子》那樣的書不值得反復(fù)讀,讀上幾十遍幾百遍,把每個字都反復(fù)摩挲,窮盡文意的所有可能,絕對趣味無窮。我是說,讀一等一的好書,卻是為了實際功用,為了揣摩他人之所好,那才真是枯燥乏味之極。有人嗜痂成癖,悅?cè)酥簦惠呑幼愿视诓粸樽约鹤x書,我想他們也能夠得到莫大的享受,但享受不在讀書自身,而在讀書的明確指向上。食痂而肥,食痂而竟能肥,這是乾隆皇帝司空見慣的,但他也許沒有細想背后的道理,或者想了,卻懶得說出來。
乾隆喜歡韓愈的詩,還喜歡黃庭堅的詩,韓、黃均以奇崛峭勁著稱,殊與這位古稀天子的詩文及書法之風(fēng)不類。很多人往往喜愛與自己的性格和才情相去甚遠的事物,是不自量力,還是附庸風(fēng)雅,或者很可愛、很值得尊敬地,是宛然古風(fēng)的見賢思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