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奶奶家小區大門右轉,步行三分鐘,就到達每張本市旅行榜單必推薦的景點之一。我來過上百次,但仍覺得比待在家里自在有趣。
隨著長大,我越來越厭煩家庭聚會了。其實平時在學校不見親戚們會感到想念,知道某天要聚會更是期待:長輩們在廚房張羅著飯菜,即使還沒做熟也熱氣騰騰的;我和兄弟姐妹們在客廳看電視,聊各自的老師和同學、喜歡的明星和游戲;吃飯時一家人熱熱鬧鬧碰杯慶祝,將時間的縫隙用溫情填滿。
我帶著對這般場景的期望回奶奶家,要不了多久就掏出了手機一一好像每次回來劇情都差不多,難免感到厭倦。做同樣的事,吃吃喝喝,看電視玩撲克;回答同樣的問題,學習怎么樣,考了多少分,老師好不好。再或者,胖了,瘦了,長高了,頭發長了。時間一長,回答也制式化了。固定的問題,按公式填上答案。閉上眼都能聽出是誰在說話,到了某個時間就知道誰要擺凳子,找碗筷。
再往前追溯一些,有意識以來,長輩們每次都要舉起杯空出幾分鐘,逗我背一首詩,或說一串祝福語。一開始聽到掌聲,又驕傲又自豪。可隨著長大,就漸漸覺得害羞、難堪,好像會說的詞都說無數遍了,自己也說膩了,不明白天人們為何如此樂此不疲?
甚至可以想象,接近十八歲再超過十八歲,每次見面他們要問什么。高考預計能考多少分,想學什么專業。要不要考研考公,月薪多少。我像被悶在氣球里,我想要逃離。
一開始還不好意思,借口說出去給同學送東西。一出單元門,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我變成一只小鳥,自在地飛起來。去附近的花園、街道,或者景點逛逛,便覺得氣球束口處散開了,任我貪婪地呼吸。一路上賭氣一般把手機調成靜音,不理會任何人的消息。
若是有心,花園四季皆有景色可看。進樹林之后,仿佛穿過衣柜進入納尼亞王國。這是另一個世界,一花一葉,一蟲一鳥,都有新穎的故事等我聆聽。
附近街道比我還要年長,充滿煙火氣。人們騎著自行車不緊不慢前行,門店喇叭的叫賣聲此起彼伏,賣糖葫蘆的老人望著每一個路人。
而今天,我選擇一路往景點深處走。熟悉的建筑、熟悉的店面、熟悉的雕塑,旅行者慕名而來倍感新鮮,而于我,恰如《盜夢空間》里的臺詞:“這座迷宮我走過無數次,每一個轉角,每一個陷阱,我都了如指掌。”但總歸是自在的,隨便我去往何方,與誰說什么話,或干脆沉默一路。
我隨心所欲往前走,時快,時慢,一邊觀賞著景色,一邊任由思想穿梭時空飛馳。回想遇到的人和事,或是暢想未來,丟掉所有“注釋”和“正確答案”。真與假、虛與實穿插交織,在腦海里如電影般閃過。一路倒也充實。
剛出門時想要一直走,走到離家最遠的地方,擁抱最自由的空氣。當切切實實走過許多路,雙腳漸漸慢下來,疲憊,摻雜著疇躇。長路漫漫,隨便哪里都能是終點。可,終點沒有人期待我啊。走出再遠,意義何在?
身邊的行人一起吃著一塊紅薯,我想起出門前奶奶讓我再喝一杯熱水。這句話從小到大聽過無數遍了,帶著叛逆與厭煩,那時我沒碰水杯。
而現在,真的有些渴了。杯子一定是滿的吧,姑姑永遠會為每個家人的杯子添滿水。
‘我以為離開家,就能找到自我。可當我真的離開,才發現,自我是那么的迷茫。家,那個我曾想逃離的地方,現在卻成了我最想回去的地方。”韓寒是否也曾在試圖逃離家庭聚會后,有了如此感慨?
家人們的問候,嘮叨,亙古不變的話題,都在歲月中密密縫成一件厚衣。孤單難過時,獨自漂泊不知何處可以停歇時,這件親情織成的衣服,為我帶來溫暖,告訴我,有人牽掛著我,有人愿為我遮風擋雨,有人怕我錯過回家的最后一班車。
似乎感到手機動了動,連忙看一眼,十幾分鐘前父親發來信息:什么時候回來?
回家!這么想著,我轉過身,翅膀輕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