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遠山,我見到茜草……
在另外的遠山,我看見了茜草,
我感到發自身體的親切。我叫它
澀籮秧,父親說的,澀到剌手。
但不管世界何等混亂,它都有
一個攀援,或給自己一個濕地。
這時它懸掛崖上,滿月的夜
漫出清輝——我似乎聽見它的
吐息聲……在闊大野外,顫顫
弱弱的白花,郁郁壘壘的墳冢……
我有一分鐘的沉寂,下一分鐘
我查地圖、查車次——不過上千
公里,從一個省到另一個省……
撕裂的時間我寫“等待醒或死。
一定要醒來……”父親還是去了,
明日,又是農歷十二,茜草之秧
長又長,在父親墳上……沒有
所需之辭,唯有旅途以及澀澀的
我說不清楚的東西在身體里
滋生出奔跑……我在高鐵上想
有無一個地下城市?卡爾維諾的
敘述里——“夜間,你將耳朵
貼到地面,能聽見砰然關門之聲。”
風穴寺側記
“風能入穴就不再過多風波……”
從臺階上下來,入眼的
花間雪,似乎在說世界的冷已然
擋不住一種盛放。另外的意味——
盛放的光芒這時刺穿人間的薄涼
野蜜蜂,野性的連翹,野性詞群
野性劉希夷——我心悅的野性,
似山中所有的鳥飛越自己的天空。
你也一樣吧。你把書店搬到山上,
是為了研究月亮?“月亮的國籍每
一晚都需要再一次確認,”我們
練習倒敘,從城市撤離,一個我
到另一個我,在走調的方言里低飛。
我有時想,這個世界太多裂傷,
山澗的接骨木蓬勃于淵明飲下的詞,
未有更多開罪的理由,有酒斟酌,
言笑無厭,也算不枉詩立在風口。
再來時已盛夏,我們在夷園——
劉希夷的院子,飲茶、吞云吐霧,
薄薄的光精靈般在竹林間游走,
直至星夜……這個世界忍受的東西
尤多,這時星天外的交談敞亮
到不再像我們寫下的詩那般晦澀。
筎園,枕木小徑
從哪里來并不重要,去往
哪里還要在小酒里斟酌。
扁舟汝河是在渡了眾水之后
回到自己的河;茂林修竹
是火車穿過了身體之后沿著
枕木小徑在一個僻靜處
修苦竹。這時苦竹
在薄霧的微光上行走,走著
走著他就是微光的一部分了。
你問我,河的對岸是什么?
我說是儀狄或狄俄尼索斯。
還是舉杯吧。在薄霧和光交匯
的一個時間里,我們飲一個
中秋,就是閑散的苦竹了
——苦竹就是一個僧者名字,
說是時間的一縷影子也并不
虛無。我坐在小船上或站
在一截枕木上,飄搖感一次次
掠過發亮的黑暗。是時候了,
詩是出離;是該給時間一個
枕木寬的小徑了,竹簫醒酒,
或就在水邊的沙巖上獨自生火。
儋州書箋
抵達他的海域,似乎星光澄清了什么,
使我的早晨縹緲于浩闊。抵御過
暗時間的人,有小窗明的通透感。他不懼
風雨,是因歷經風雨后身體里多了一個島
嶼。
我坐在他的水井邊,想到啜飲者的惶恐
已不同于我們的處境。水鏡在照出另外的
詭異也未可知。人其實都在渡自己——
云散是詩的靈力,月明是我出海時的童眸。
桃花及流水
——給吳少東
在涇縣,桃花溫婉于一個來處。
我來,也為詩的一個渡口。
時間的涼薄從一個省到另一個省,
淵明記游,李白醉酒……
我什么也做不了,坐在釣隱臺上
在想層巖衍曲到底什么曲度,
回湍清深有無神秘友誼的情深。
從翟村到萬村,詩的波浪
也是我們的坡度。另外的假設
——我們是飲者,或差不了多少,
翩翩者白鷺,字與字之間喝一杯
緣了一個自由的真身……
時間的澄明在于寥寥晨星,
在于我們的石板上有一支簫
悠揚自心底,以穿過時間的暗。
奧妙于這一層次,我曾說——
“時間因一個聲音而明眸。”
一個鎮子蜿蜒得再深入都有一個
去處,這神奇等同于你的行走
就是開辟幽徑。一條河因此
在我們的舟楫下有了各自的載途。
在汝州青瓷博物館
天青因借用了天空的星河
穿過時間之暗。欲飛的青鳥
或薄的晨光在各自的瓷器上
給汝以形象,也給我們以童眸。
一個弦紋劃開夜,也劃開詩——
“我們只為閃光的一瞬而活”
我們隱逸在城市,另外的
寓意,我們擁著時間里的瓷。
瓷飲下深處的暗而有一個華滋。
詩飲下歌自苦,而有我們的友誼。
我們多數時候歌詠著而忘記了
苦難的泥土緣于抗爭成為植物礦石。
一到夜晚,月白是我向往的話語——
隱隱的每一個開片清脆地敞開
時間,隱隱的我們的詞在與光明
對稱。瓷,這時是詞的真身。
如若每一個天青是我們的詩,
還有什么可懷疑?要弄清楚的——
我們的詞就是時間里的酒器。
星期六的貓躍入初夜的月白里。